这么多年,仁、义、礼、智、信已换了一批又一批,可我还是乐此不疲地数蚂蚁。
同伴都知道我的乐趣,于是不打扰我。
只有方四叔在旁边看了许久,还朝我挑了挑眉。
他年纪不大,约三十多岁的模样,脸型瘦长,蓄了短短的胡子。
他长得有些像我爹。
因而我并不怕他。
眼看我的「信」要被他踩到了,我轻叱:「哪来的痴狂儿,你要踩到我的『信』了!」
他笑了,抬手捻起那只小小的蚂蚁。
「小娃儿,你知道我们徽商游寓四方、行商坐贾,最重要的便是什么吗?
「是信!」
我没工夫和他拉扯,急忙扯回我的蚂蚁。
「我当然知道,咱们徽州人做生意,就讲究一个诚信。无论是姻亲,又或者朋友,都要诚实守信!」
「哈哈哈!」方四叔仰头大笑,一巴掌拍在了我头上。
「娃娃不大,脑子倒是聪明!」
后来,也是他对方家的族老说:「这娃娃不错,我要带她做生意。」
「这、这……」阿公很纠结,「她还这么小!」
「小又如何?如今苏浙都讲究神童,歙地有言,人到十六就要出门做生意,我看她今年六岁,白手起家刚刚好!」
「可、可她是个女子啊!」阿公终于忍不住,失声道。
我在族谱上,是方德盛的嗣子。
族里怜恤他这一支无人,因而清明墓祭召了我过来,也好顶上作数。
我能见到方四叔,完全是一个再大不过的巧合。
方四叔敛起了笑容,面色严肃了起来。
但他说:「女子又如何?女子便不能经商吗?
「我便是我姑姑当年卖观音豆腐一口一口供起来的,她的生意人人说好,你们吞了她的钱,如今便忘了吗?」
族老不说话了,祖宗跟前,谁也不敢妄言。
他们说此事从长计议。
方四叔私下里找到我,说要带我做生意。
「说来笑话,当年是你爹带我去城北典当店当学徒,我这才有接触盐业的机会。他是我的贵人,虽如今没了,但我还须报恩才是。」
「我爹?」
「哦,我竟忘了,你是抱来的。」方四叔一哂,「无碍,往后你只要记得,你是青嫂的女儿、德胜的孩子,便足够矣。」
他掏出一两银子,说给我打弹珠玩。
我推辞不掉,只好收了下来。
回到家,我将此事详细跟阿青嫂说了。
她沉默了许久,才道:「他真的这么说了?」
「小瑾可以发誓。」
「不必。」她粗糙的手抚过我的鬓发,「我信你。」
「只是,我的丈夫不偏不倚,便死在经商的路途里。你真的有这样的决心,敢赌上所有去搏一个前途吗?」
我一愣,这是阿青嫂第一次主动跟我提她丈夫的事情。
从前她不说,我便懂事地不问。
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