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鱼鳞说到底,她对他仍存有提防之心。……
今日虞静央不在宅子里,带着晚棠出去游逛了,听说是偶然得知什麽地方有十分精彩的杂技表演,所以难掩好奇。萧绍原本没有多想,现在回忆一番早上的对话,才察觉出格外蹊跷。
当时,虞静央正对镜涂胭脂,见他过来,似是随口:“畔山军营的事牵连甚广,不是一时半会能商议出结果的,你要一整天都闷在这座宅子里吗?”
“如果能提前结束,我就过去找你。”萧绍以为她想让自己陪,走到她身後说道。
“你又要让护卫跟着我了?”
她听了有些不满,透过镜子望他,“我不想要他们,太招摇了。就算结束得早,你也不要四处寻我了,我只在附近走一走,天黑之前就会回来的。”
考虑到她的安全,萧绍原本不同意,但转念一想她身边一直有晚梨暗中护卫,兴许比他的亲卫还要可靠,也就没什麽可担心的了。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他最终松口。
……
起初萧绍并没有意识到什麽问题,直到现在才恍然明白,今早她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不是随口闲谈,而是抱有目的的试探,要避开他的人,同时确认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不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今日出门,绝不是单纯的游玩,如果没有猜错,此时此刻,黄三应该已经到她面前了。
一阵郁闷又烦躁的情绪很快笼罩了萧绍的心。自从得知五年前的隐情後,他本以为虞静央瞒着自己的事就只剩下晚梨就是黎娘子这一件,现在来看却远不止如此。如果说隐瞒同梨花寨关系密切,是出于大齐公主不该与境外势力扯上关系的考量,那这个黄三呢,又是因为什麽?她为何还是要动用自己的势力行动,又支开他独自处理?
说到底,她对他仍存有提防之心。
想到这里,萧绍心中迅速黯淡了下去,随即一种固执的念头也悄然升起。现在的她依旧对他事事有所保留,不知何时才能等到她主动坦诚——她会对他坦诚吗,还是就打算这麽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萧绍搁下手中狼毫,站起身:“知道殿下去了哪里吗?”
“这……”萧平和萧杰对视一眼,心道宣城不是玉京,所有亲卫又都在院子里,哪里能知道殿下去了哪里啊。
萧绍问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强人所难,奈何他已经心浮气躁起来,便无论如何都坐不下了,直接越过桌案,大步流星出了书房。
“算了,我自己去找。”
“哎?将军,将军!”
萧杰叫了几声,依然没能拦住,只有眼睁睁看着主子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有些苦恼地回过头,问萧平:“宣城这麽大,我们又没派人跟着殿下,将军要找到什麽时候啊?”
萧平也揣摩不透主子的心思,摇摇头:“不知,我们也赶紧去找吧。”
……
是日天气晴好,远处山色青翠如画,环抱着清澈透亮的湖光,湖光倒映着繁华的街市。临街视野最好的位置,杂耍班子在台上钻火圈丶走钢丝,一举一动敏捷如燕,使得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喝彩和叫好的声音。
这里是宣城最繁华的地段,继续向东穿过半条街,人迹渐渐零落,疏于打理的竹林後掩着一处琴楼,破旧的模样,看上去已经废弃多时,掉漆半掩的窗牖後,隐约看得见女子的裙裳一角,晚霞般的浅绛红色,以金线织成彩蝶穿花的绣样。
房门吱呀一声,晚梨快步走进来,身後跟着她的下属,最後面押着一个衣着破烂的男人,正是潜逃未遂丶被梨花寨在半路抓住的黄三。
黄三双手被绳索捆住,本就因两条刀疤而破了相的脸上此时更是鼻青脸肿,狼狈到了极点。两侧的护卫毫不可怜他,将他像狗一样拖行进来,狠狠扔在地上,一群人随之上前,凌厉的拳脚如雨点般砸向他全身。
小腹受了重重一脚,黄三抑制不住地痛呼,蜷缩着身体,鼻子被一拳打破,很快血迹就流了满脸。直到被打得呼吸艰难,衆人才逐渐有了收手的态势,得令後後撤几步散开,他意识尚存,却爬不起来,只有躺在地上,哀哀求饶:“三殿下饶命丶饶命……”
屋子中央摆着把圈椅,手边茶盏中雾气氤氲。虞静央静静坐着,阳光从窗缝偷溜进来,照着她脸上波澜无波的神色,淡漠到了极点。
“继续。”她道。
这一次,迎接黄三的不再是拳打脚踢。晚梨摆了摆手,手下端上来一个盘子,里面均匀地摆着一排薄薄的刀片,刀身从宽到窄,无一不闪着凛冽的光,晚梨在其中挑出一把最窄的,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
“黄三,好好看着。”
说完,她握紧刀柄,避开所有能够一击毙命的血管,从黄三的小臂处剜下去。
没有审讯的环节,她们不想从他口中得到什麽重要的情报或线索,因此,这不是严刑逼供,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凌虐。
自下而上,从手臂一直到肘处,血液淌成一条细细的小河,挖下来的皮肉碎散落在地上,如同一片片脱落的鱼鳞。黄三已经没了大呼的力气,头一歪昏死过去,又被一盆冷水泼醒。这时候,虞静央终于动了,站起身,缓缓向着他走过去,而随着她走近一步,跪在地上的那人浑身抖得越剧烈,如筛糠一般。
“不要,不要!”黄三想後退,又被两侧守着的侍卫死死押在原地。
桌边沾血的小刀没能放稳,一歪滚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黄三条件反射地大叫一声,吓得面无人色。虞静央停在他面前,慢吞吞弯腰把那把刀捡起来,拿在手心细细端详。
很快的刀,足以一下割破人的喉咙,可对十恶不赦的人来说,这样的死法实在太轻了。
“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屠夫,虽然做了赌徒,但起码良心尚存,後来做了姜家的奴才,也算时来运转,找到一份好营生。赵嬷嬷却不是个好人,她忘恩负义丶吃里扒外,毁了我的一生,就算要把她千刀万剐,我也不在意。”
空寂的琴楼里回荡着虞静央的声音,她放下刀,一边说着,口吻平静得诡异,“可我没想到,五年了,我心中认定的事实,居然全都是错的。”
“黄三,你都做了些什麽呢?”她轻声问。
黄三满脸是血,原本目光涣散,此刻眼睛一眨,竟忽然恢复了神智。他须发散乱,神情癫狂,颠三倒四地说着:“你都知道了?我也不想的!我要钱,没有钱我就得死!我不想死!”
虞静央眸子变红,厉声道:“所以你就偷了赵嬷嬷给秀官的救命钱!那也是你的女儿!”
往事过去多年,只叹功夫不负有心人。多亏那位徐侧妃,有了她提供的线索,她们再三挖掘,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在近日查清了全部真相——虞静央一直感到很奇怪,赵嬷嬷是她的奶娘,看着她从小长大成人,怎麽就能狠心陷害她,配合关皇後把她发配到南江去呢?
直到今日,她才得到答案。当年,赵嬷嬷的女儿秀官重病求医,她不是不知道,付了银子,以自己的名义把秀官送到了玉京最好的医馆。後来赵嬷嬷没再提起过这件事,她便以为秀官的病已经好转,殊不知危机正悄然蔓延,一直伸到了她的脚下。
那时候,黄三还是个屠户,染上赌博的坏习性後欠下了太多赌债,他四处借债,最後竟阴差阳错借到了关家的亲信头上,事情传进关皇後的耳朵,一场阴谋就这样开始了。那天晚上,黄三偷走了她拿给赵嬷嬷给秀官治病的钱,赵嬷嬷到了医馆,发现秀官奄奄一息,因为那里的郎中被关皇後收买,受指使暗中给秀官喝下了烈药,那药药性太强,以秀官的身体,喝了不仅不会好转,反而使得病情加速恶化。
一边没了救命钱,一边是女儿重病难医,赵嬷嬷六神无主,几欲悲徨死去,就这麽被人迷晕带进了皇宫,见到了关皇後。接下来,便是徐侧妃交代过的事——几度威逼利诱之下,赵嬷嬷别无选择,为了救秀官的命,只有上了关皇後的贼船。
然而,赵嬷嬷没想到,关皇後口中所说“下给她能使人晕眩几日的药”,实际上是乌砂剧毒。关皇後的目标也根本不是她,家宴上,在赵嬷嬷把药粉撒进她的酒壶後,很快有人前来把那酒壶调包,放到了四公主虞静澜的席案上。
一朝变故,赵嬷嬷含冤而亡,秀官无声无息死在了医馆,她遭人栽赃,被迫远嫁和亲。之後,坤宁宫派出杀手,对一切知情之人灭口,黄三为了自保离开玉京,远走陇西隐姓埋名,至于面上两道使他破相的刀疤,是他为了躲过追杀的手段。
一次安排缜密的栽赃嫁祸,一场针对她环环相扣的局——真的是针对她吗?是只针对她一人,还是想要她当时慌乱退避,再将矛头对准晋王府和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