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惨绿色的噬魂光束距离他眉心不足三尺,那阴寒歹毒的气息已经刺得他皮肤微微紧,王腾脸上那混合着狂喜和狰狞的表情已清晰可见的刹那——
李长生那只摇着蒲扇的、布满老茧和岁月刻痕的右手,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般,随意地向着旁边灶台的方向——虚虚一抓!
灶台!那个用黄泥垒砌、表面被烟熏火燎得乌黑亮、此刻灶膛里还残留着炖煮豆子余烬的土灶台!
随着他这一抓的动作,灶台上方那片被油烟熏染得有些油腻的空气,极其突兀地扭曲了一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从那片寻常的空气里,抓取出了某种“本质”!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炫目的光华。只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又真实存在的…温度。
那是灶膛里,豆萁燃烧殆尽后,残留的、暗红色炭火散出的最后一丝余温。是锅底,汤汁咕嘟后粘附的、带着油腥气的温热。是经年累月,柴火烟气在这灶台空间里沉淀下来的、一种混合着烟火气的暖意。它平凡、微弱,甚至带着点生活的油腻和琐碎。
这股微弱到极致的“灶台余温”,被李长生那随意的一抓,从现实的空间里剥离、凝聚、赋予了一种“存在”的实质!它化作一缕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微扭曲着空气的淡金色“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带着一种慵懒的、缓慢的、却不容置疑的姿态,朝着那道激射而至的惨绿色噬魂光束——迎了上去!
因果在此刻连接!王腾掷出噬魂钉的“因”,瞬间触了李长生嫌恶之下的“果”!这“果”,非是杀招,而是清理污秽的本能!是灶台余温对阴寒歹毒的天然排斥!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探入冰水!如同滚烫的热油泼上积雪!
那缕淡金色的、带着烟火油腻气息的微弱暖流,与那道惨绿阴寒、鬼啸刺耳的噬魂光束,毫无花哨地碰撞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冲击的狂澜。
只有一声轻微到极致、却又清晰刺耳的“滋啦”声!如同冷水滴入滚油!
噬魂钉引以为傲的、足以冻结侵蚀神魂的九幽阴寒之力,在那缕微弱却代表着“人间烟火”、“生命余温”的金色暖流面前,脆弱得如同烈日下的薄霜!惨绿色的光束瞬间黯淡、扭曲、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光束中蕴含的歹毒诅咒、怨念邪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天敌,出无声的尖啸,瞬间被那温暖、油腻、带着生活气息的力量冲刷、瓦解、净化!
噬魂钉的本体,那枚三寸长的黑色毒牙,表面的暗红诅咒纹路疯狂闪烁,试图抵抗!但那股源自灶台的暖流,带着一种“存在即合理”的磅礴法则之力,无视了它所有的邪法防御,如同热汤泼雪,直接作用在它的“本质”上!
咔嚓嚓…!
细密的、如同冰面碎裂的声响从噬魂钉内部传来!
钉体上那跳跃的幽绿鬼火,如同被吹熄的蜡烛,“噗”地一声,彻底熄灭!紧接着,整个钉体从尖端开始,迅失去那阴冷的金属光泽,变得灰败、酥脆!仿佛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历了千万年的腐朽风化!无数的裂纹瞬间爬满钉身!
砰!
一声闷响,并非爆炸,而是彻底的崩解!
那枚凝聚了王腾全部希望和歹毒心思的噬魂钉,就在距离李长生眉心不足一尺的空中,无声无息地爆裂开来!没有碎片四射,没有能量逸散,它直接化为了一蓬灰色的、带着浓烈焦糊臭味的粉末!如同灶膛里掏出来的、燃尽的草木灰烬,簌簌落下,飘散在堂屋门槛前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被热浪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反噬!因果的反噬!
噬魂钉崩解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带着灼热烟火气和油腻味道的恐怖力量,如同跗骨之蛆,顺着王腾与噬魂钉之间那尚未完全断绝的神魂联系,瞬间逆溯而上!这股力量并非李长生主动出,而是“清理污秽”这一行为完成后的自然余波!是因果链闭合时产生的、微不足道的“回响”!
但对于王腾而言,这不啻于九天劫雷!
“呃…啊——!!!”
王腾脸上的狂喜和狰狞瞬间凝固,转化为极致的、无法言喻的惊骇与痛苦!他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被一只烧红的、沾满了滚烫油污的铁钳狠狠攥住!
滋啦——!
一种灵魂被灼烧、被油炸的恐怖剧痛,瞬间席卷了他的每一个意识角落!远比肉身痛苦强烈千万倍!他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双手猛地抱住头颅,枯瘦的身体如同被投入油锅的活虾般剧烈地痉挛、抽搐、翻滚!
他体内那点可怜巴巴的炼气三层法力,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水汽,瞬间蒸殆尽!他那本就摇摇欲坠、如同破屋般的道基,在那股带着“人间烟火”的蛮横力量冲刷下,如同沙堡般轰然崩塌!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本身,正在被一种更高层次的、温暖的、油腻的、带着生活气息的力量无情地“擦拭”、“抹除”!
“不…不要…老神仙…饶…”他翻滚着,嘶嚎着,涕泪血污糊了满脸,试图求饶。但一切都太晚了。他掷出噬魂钉的那一刻,就已经把自己的名字,亲手写在了因果的抹杀名单上。
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翻滚的动作变成了无意识的抽搐。惨嚎声变成了喉咙里嗬嗬的破风箱响。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疯狂、贪婪、怨毒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茫然。皮肤迅失去水分,变得灰败干瘪,如同晒干的橘子皮。头大片大片地脱落。整个人的气息如同燃尽的蜡烛,飞地黯淡、熄灭…
最后,他蜷缩在滚烫的黄土路上,不动了。身体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着,眼睛空洞地大睁着,望着毒辣的日头,脸上凝固着临死前那极致痛苦和茫然的表情。没有外伤,没有血迹。只有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焦糊和油腻的味道,从他干瘪的躯壳上散出来,很快又被燥热的风吹散。像一截被灶膛余烬彻底烤干、烧透了的朽木。
小院内。
李长生看着门口那团人形的“焦炭”,皱了皱眉,眼中嫌恶之色更浓。*(真晦气…死哪不好,非要死在我门口。)*他放下蒲扇,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灶台边,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一把用细竹枝和干草扎成的、再普通不过的农家扫帚。
他走到院门口,隔着低矮的篱笆,看也没看地上王腾那狰狞的死状,只是挥动扫帚,像清扫门口的落叶和尘土一样,朝着那具干瘪扭曲的尸骸扫去。
呼——!
扫帚带着一股微弱的气流拂过。
王腾的“尸体”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沙雕,无声无息地彻底溃散!化为一大蓬更加细腻的、灰白色的尘埃!这尘埃没有丝毫血腥气,反而带着一股更浓烈的焦糊味和…一丝淡淡的灶火气。尘埃被扫帚带起的风卷着,飘过村口的黄土路,飘向远处荒草丛生的野地,最终消散在灼热的空气里,不留一丝痕迹。
篱笆外,只剩下王腾磕头时在滚烫地面上留下的几点深褐色的、已经干涸黑的血渍,以及几块滚落在地、黯淡无光的下品灵石和几张画得歪歪扭扭、此刻已彻底失去灵光的劣质符箓。它们静静地躺在滚烫的尘土里,像几块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李长生收回扫帚,随手在门槛上磕了磕,震掉并不存在的灰尘。他抬眼看了看毒辣的日头,又侧耳听了听,村里依旧死寂,只有蝉鸣依旧不知疲倦地嘶叫着。他转身走回堂屋,重新拿起那把破蒲扇,坐回门槛内的阴凉里。
“啧,吵死了。”他对着门外空无一人的村路嘟囔了一句,也不知是说那聒噪的蝉,还是说那个已经化为飞灰的“访客”。他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蒲扇,浑浊的目光落在灶膛口隐约透出的暗红余烬上,心里琢磨着:
*(豆子该炖好了…再加点盐?)*
阿黄似乎被主人起身的动静彻底惊醒,它慢悠悠地爬起来,走到院门口,好奇地嗅了嗅王腾磕头留下的那几点黑褐色血渍,又低头拱了拱地上那几块黯淡的灵石和废符纸,用爪子扒拉了两下,似乎觉得没什么意思,甩了甩尾巴,又踱回门槛边的阴影里,重新趴下,闭上了眼睛。
小院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两张旧凉席在烈日头下散着草篾和阳光的味道。灶膛里隐约飘出炖豆子的香气。蒲扇摇动的微弱风声,阿黄轻微的呼噜声,和着外面那永恒不变的、令人昏昏欲睡的蝉鸣。仿佛刚才那场由疯狂、贪婪、绝望和最终的因果湮灭构成的短暂插曲,从未生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焦糊和油腻的气息,以及篱笆外尘土里那几块无人问津的灵石废符,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底层散修如同蝼蚁般挣扎、然后被彻底抹除的、微不足道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