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欲是人类的原罪,被动便是我的底色。
周末厂里晚上放露天电影。父亲让我抱着弟弟先去占位置,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站在最後一排看前面黑压压的人头,电影幕布像照相馆里的打光灯。
我弟弟一看我站着不动就乱扭,让我抱着他跑,我烦的要命,跟他对峙,他鼻涕冒着泡儿,扯着嗓子干哭。
“你哄一哄呀,就让他一直哭!”我母亲抱怨着跑过来接过去,柔声细语哄他。
父亲也抱怨,“怎麽不往前站站,这里你奶奶看不清…”
我伸着脖子往一旁的小石砖上看。你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扶着车座後座半人高的书,怕书掉下来,走的缓慢。
我父亲也看到了你,高声叫你,“陈工,去哪呀这是。”
笑着说:“把书搬回去。”
我父亲走过去。我也跟着。他从口袋里掏出绑钢甸子的尼龙绳,“你这样哪行,我给你捆上,跑多远都不会散。”
他说着已经把书十字捆成两摞,让我一手提一摞,跟你说:“你骑车,让长亭坐後面提着,不省事儿麽。”
“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你笑了笑,让我坐上後座,“骑着坐,小心别被绞住脚。”
我又一次坐在你的自行车後座。月亮刚升起来。我什麽都没想,狂喜让我大脑空白。我只要靠近你,心里就会亮起比月光还皎洁的明灯。
衬衫透出体温,我往你後背贴了贴。
“冷吗?”你问。
“有一点。”我说。尼龙绳勒的我手指疼,酷刑搀蜜,我感到一种为爱情牺牲的悲壮,任由几十斤的书往下坠。
“勒成这样,怎麽不吭声,破皮了吗?”你停好车接过书惊呼。
我在手背上揉了揉,等手指回血,“没有破皮,只是没知觉。”
你带我回你房间,找药油给我抹上,“那个书太重了,我还让你提了一路。”
我根本没有在意。
你给我拿汽水。我打量你分到的一居室房子。除了简单的家具几乎全是书,连汽水都是放在一本书上,瓶底子在书皮上压出一个带花边的圆形。
“维特根斯坦。”我把汽水拿开,翻了翻说。
你这次是真的诧异,问我真的能读懂吗。
那时只有英译本,我在香港读的也是英文,便跟你讲学校图书馆有很多这种书,我有时会借出来。
你被我“这种书”的说法逗笑,纠正我,“是哲学类书籍。”
我对哲学没有兴趣,我只是想知道语言的边界是不是就是我世界的边界,在我对你的狂热的爱上,可说的也不能清楚地说,只能保持沉默。
但是英文哲学着作成了我跟你更多解除的媒介。你在书中画出的句子,我能大致翻译成中文,虽然不达意,但也勉强通,你抱来英文词典,“我英文不太好,读时要不停翻词典,要是有人把这些着作翻译成中文就方便了。你父亲说你成绩很好,读大学要是也选哲学,在读经典上就要比我轻松很多。”
你要是让我选哲学,我当然选。
我走时你让我有空来找你玩,像是真心邀请。
我之後又去很多次,只有两次你在,忙着整理东西,我就帮你一起整理。你说话时总笑,卧蝉往上堆,眼睫毛浓密,一会儿讲你上学时的趣事,一会儿又以长辈自居讲一些道理,我听着,心里涌蜜。
回香港头一天晚上,我去找你告别,你给我两盒罐头,“以後我又要自己翻字典了,你可要好好努力,早点把那些着作翻译成中文。”
离别让我鼓起勇气,“我回去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你双手一摊,有些为难,“我马上要去大学工作,那边住处和办公室还没定好,没有电话。”
“那我给你我的电话。”我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
“那行。”
你拿出电话本和笔。我翻开新的一页,把我的姓名,住址,联系方式都写上。
你接过来笑着说:“这麽认真,跟答试卷一样。”
自然,我对待你自然认真,只是你不知道。
返程是我自己,车换船,港口城市高楼建起,鳞次栉比,越离越远,坐在甲板上望过去,灰白一片。
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我的名字由此而来。但是,对我来说哪里都不是归程,都是短暂的停留,都是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