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晚楼这一觉睡得黑甜无比,第二日直睡到巳时才起。她醒来后玉鸾殿只剩她一人,沈羡亭不知去向。正疑惑着,紫菱自外走入,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捂唇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辛晚楼佯装嗔怒,自己却拿被子盖住半张脸,也笑起来。
“姑娘可算起了。殿下一大早给姑娘熬了一碗六白汤,奴婢热了又热,姑娘再不起来喝,殿下的一片心意就要熬干啦!”
她服侍辛晚楼洗漱,之后便将那又热了一次的粥碗递给她。辛晚楼尝了一口,不好喝,遂不评价,可还是很给面子地喝完了。她放下粥碗,疑惑问:
“一大早就去熬粥?那他岂不是没睡,他上哪儿去了?”
“好像是去宫里了吧……”紫菱回忆道,“对了,秋姑娘早上还将居次送来了,同殿下一起进宫去了。”
诃息?
辛晚楼心里一沉。
他们先前与闻凇商量过,诃息不便留在长安、又不愿回到色然,如今最好的,便是送她去庆州久住。她事先已向寻香山庄的谭韫良写过信件,说有一个名叫“赫舒”的色然女子,希望能在寻香山庄寻一处落脚的地方。
闻凇当日说,待沈羡亭往色然送亲之日,让诃息一同随行,留在庆州。
所以诃息与他一同走了。
他们往色然去了。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辛晚楼惊诧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昨夜……昨夜问她,若他让自己等了很久,她会如何?
辛晚楼忽而恐慌地明白——他不会回来了。
她猛然推开紫菱,二话不说,抓上斗篷,立时便往门外跑去。紫菱在她背后紧追,口中高喊:
“姑娘!您上哪儿去?姑娘——”
辛晚楼一路跑一路系上斗篷,只带一把不知春,径直奔入马厩。小白马正在嚼吃草粮,辛晚楼却飞快地跃上马背,转过它的脑袋。
“小白,你可一定快快跑,”她在它的脖子上拍几下,“追上他……我们一定能追上他。”
“姑娘!辛姑娘——”
辛晚楼丝毫不顾旁人的呼喊,口中高喝一声“驾”,一路纵马奔出襄王府。
连日的大雪令道路湿滑无比,小白马每一步都打着飘,可辛晚楼今日却固执无比,片刻都不曾令它稍缓。她沿大道纵马疾驰,一路直往城门处去。
能追上的,她在心中默念道。
他不会甩下自己的,辛晚楼暗暗想。沈羡亭,他的命是她同老天争回来的,他一辈子都不许甩下她。
“驾!”
天色因持续的风雪而愈显阴沉,白日也如同傍晚。小白马四蹄生风,足下所过,尽皆扬起轻薄的飞雪。这种天气已鲜少有人当街纵马了,这一人一马却如要同阎王挣命一般,不管不顾地飞奔向前。
城门即在眼前,雪势也愈发大了。辛晚楼却不敢松开缰绳,径直冲了出去——
出了城门,天也辽阔、地也辽阔,小白马载着她在盖满白雪的官道上向前奔驰。要追到哪儿去,她也不知道。她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这无边大雪之中一朵飘零的雪花,只漫无目的地、活一个冬季。
她沿着记忆之中往庆州的道路走去,积雪覆盖了马蹄。小白马的步伐愈发迟缓,在厚实的雪被之中跋涉着。满目俱是银白,长安的城墙被她远远落在身后,成了一条细长的、绵延的影子。辛晚楼这时才终于觉得冷了,她不由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沈羡亭的那天——也是这么冷、天上也飞着这样大的雪。
她来的时候一无所有,能握在手中的
唯有一把刀;到头来依旧是这样,她还是孑然一身、踽踽独行。走着走着,她猛然发觉,自己又回到了骊山,而送亲的队伍依旧不见踪迹。
她追不上他了,也不想再追他了。
朱红的斗篷垂下来,辛晚楼俯身抱住小白马跳动的脖颈,放声大哭起来。
辛晚楼不见了。
紫菱说,殿下不告而别,姑娘知道后,便策马追出去。
再没回来。
天已经黑了,今夜的雪下得格外大。辛晚楼不知所踪,也不知今夜有无地方落脚。许少央已派人出去找,自己与解休也未闲着。
薛华存听说此事的时候正同谁写着一封信,得知此事叹息一声,便放下笔,披衣而出。
许是与那姑娘有缘,薛华存出去只找了一小会儿,便遇见了她。
辛晚楼已回了长安城,只是不愿回襄王府去,便牵着小白马在街头四处游荡。她无处可去,正坐在一处防风的巷子里,双目红红的,脸上俱是泪痕。
她仰着头看向薛华存,眼中含着要落不落的眼泪。嘴唇紧咬,看着很倔强。
薛华存叹息一声,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块酥饼,伸手递给她:
“把饼吃了,然后跟我走,”她拍拍小白马的脖子,说笑道,“你不嫌冷,小白还冷呢。小白又没穿衣服。”
辛晚楼委屈地接过酥饼,一口一口地将饼吃掉。薛华存将她拉起来,另一手拉住小白马的缰绳,带着他们一同向外走去。
“去哪儿?”辛晚楼问。
“空明寺。”
“空明寺?为什么……”
“那是个尼姑庵,”薛华存停下来,回头看向她,“最宜教你断情绝爱!”
空明寺离此处不远,两人一马走不多时,便到了地方。薛华存在这江湖上的朋友多的要命,她同空明寺的女住持打声招呼,便与辛晚楼分得一间空卧房。
小白马被牵去马厩吃草,已不再受寒凉了。辛晚楼有些拘谨地跟着薛华存走入卧房,房内温暖,那住持已在她们拴马时将炉子生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