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不知乐在何处,那冷若冰霜的蜘蛛娘子也面露笑意。高吟吟被他逗笑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窄口瓷瓶,轻轻摇动,里面似有水声。
“那便拿着这个,”她轻声道,“去弃月楼,将它倒在弃月楼的井水里。”
哥舒岚脸上笑意顿消,换成了阴鸷的神采。他轻轻接过,看着那瓷瓶不动声色。
“灭门?”
高吟吟但笑不语。
哥舒岚不知他手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只知那一定能搅动江湖太平已久的诡谲风云。他几乎一瞬都未思考便将那瓷瓶揣入怀中,随即向她伸出手去。
“钱,”他道,“我现在就要。”
斥息就在那杯茶水之中。
为了遮盖药气,便泡得格外浓。
哥舒岚讶异地盯着谭衔霜,心里却已如明镜一般。
杀人灭口……常见的事。
谭衔霜见状问道:
“你知晓是谁给你下的毒吗?”
哥舒岚点头:“知晓……可斥息不是解药吗?怎么又成了毒?”
“翦水花与斥息本就都是剧毒,只是互为解药罢了。”谭衔霜神色轻松,有胸有成竹之意。
“互为……解药?”
“是,所以你也不必担心,”谭衔霜沉着地从他怀里摸出那瓶翦水花,冲他轻轻一笑,“你有解药傍身,总不至于死。”
哥舒岚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只不过这斥息的毒要一点一点解……翦水花总是有毒性的,只怕剂量多了再让你中新的毒。”谭衔霜忽而将瓶塞打开,将其中一半的翦水花倒入一个空瓷瓶里。
哥舒岚看得心惊,急道:“你做什么?可别碰到——”
“不会的,医者的手比你们这些舞刀弄棒的还要稳。”她自如道。
她又将瓶子塞好,又交还给哥舒岚:“我先留一半在此,给你慢慢解毒。今日你便先喝一小点吧。”
她倒过一大碗水,往其中滴入三滴翦水花。翦水花无色无味,落入水中便不见踪迹。她将碗递过去。
“别怕,我总不会害你。”
我怎会觉得你害我?哥舒岚在心中默默地想。
他接过那碗掺了翦水花的水,一饮而尽。
“衔霜应是自杀,”哥舒岚望着头顶的星星,神情恍惚,似乎回到了八年前的四喜堂,“可若说是被我害死……也并非不对。”
辛晚楼侧首。
哥舒岚接着道:“当初,我身上的斥息已解了一半。衔霜发觉在弃月楼井水里投的是翦水花,便知晓做此事的人是我。她许是……没办法接受自己救了一个杀人凶手,便喝光了剩下的翦水花,将我最后的活路也堵死了。可奇怪的是,自我喝了翦水花,我脸上烫伤竟莫名其妙地恢复如初……”
月明星稀,林中鸟雀间或鸣叫,使夜色更静。
“她以为是因她救了我才令那二十一人惨死的,将错揽在了自己头上。救我……她应是后悔了的。”
“可她何必喝下那翦水花,倒是将自己的命一并送掉了呢……”哥舒岚语意迷蒙,最后几个字含在口中,轻的如同午夜梦回时的一声哀婉的叹息,“一切罪孽皆因我起……她何必用我做的孽惩罚她自己呢?”
“连高吟吟都不愿用自己的手杀了我……”他自嘲苦笑,“连高吟吟都嫌我这种人会染脏了她,衔霜怎就不懂呢……”
“我本就不值得她用自己的命去报复。”
舞雩殿“你,是殿下的弟弟。你是六殿……
诃息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只觉得他与自己见过的色然男子都不一样。
苍白、安静,脆弱得像江上的薄冰,漂亮得像姑娘。
若说真的像谁,也就只剩身边那位大靖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也是顶漂亮的人,但他养尊处优的丰润的裹着细长而坚韧的骨节,一眼看上去就如同画卷上的菩萨。而面前那人像个苍白的小鬼。
她从未见过太子惊慌成这个样子,他紧紧将那人抱在怀中,可那人却如一摊软水一般从他怀中滑走。
车队还未在寻香山庄稍作休整,便连夜往长安去了。迎亲的马车仅有那么一辆,落魄得有些可怜。大阏氏急着嫁她出去,哪怕看出这位大靖太子连和亲的文书都没有仍将她丢给了他去。
她本想着唯一的一辆马车装不下三个人,可那人却紧紧蜷在马车的一个角落,只占了那么一小点的地方。
像是感觉到周遭的环境忽然变化,那个人即使紧闭双眼依旧抖个不停。太子温和地跪坐在他身旁,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不要怕,马上就能回家去了。
太子的温和不知是否安慰了那个人,可不可否认的,那安慰了远嫁异国的诃息。她对太子的印象只在那时的战场上,她与太子打了平手。两军对垒时,他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
他是个温和的人,如同冬日草原上升出的太阳。他是个诃息从未见过的、让她意想不到的人。
诃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为什么太子对他这样好。那个人渐渐睡熟了,太子仍旧温吞地同他说着话,话里说的都是一些细碎的琐事——
今晚漫天晚霞,明日天气一定很好;色然还在下雪,而长安的石榴花很快就要开了;还有啊,小白长得真是很漂亮……
诃息听了很久,太子柔和而低哑的声音让她隐含忧患的一颗心也平静下来。马车摇晃向前,她发辫上缀着的金珠玛瑙随着马儿的步伐轻撞出声……她不由也有些困了,便将发辫握在手里,将那碰撞之声也抓在手心。
“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