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压轴的镜头。
也是整部电影最重要的镜头。
尹棘不清楚申敏会怎样架构机位。
在拍摄时,申敏也不爱画分镜。
身为演员,她能做的,只是站在桨板上,全情投入地去完成表演。
但属于她的长镜头,远比安托万的奔跑,要困难得多,申敏不想让影片结尾的烟花镜头,是合成的特效,而是想实景拍摄。
电影的拍摄经费是有限的,涟城的相关部门,也会限制烟花燃放的次数。
一场盛大的白日焰火,至少要花费近百万的经费,可以说就是在烧钱。
她需要用尽可能少的次数,也需要用尽可能短的时间,完成这场,对整部电影意义最重大的表演。
于是那天收工後,尹棘主动对申敏提问:“导演,那场烟火秀大概能放多久?留给我们的拍摄时间,又有多久?”
“怎麽了?”申敏问道。
尹棘解释道:“我怕我无法在烟花秀结束之前,完成让您满意的表演,想再多排练排练。”
“这样啊。”申敏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时间,放松地去演就好了。”
尹棘费解道:“那如果拍出的镜头,您不满意,我们就要用特效了吗?”
“那倒不至于。”申敏伸手,扶了扶黑色镜框,笑着说,“投资方很豪气地加钱了,也跟相关部门沟通好了,在五日以内,只要天气情况允许,至少可以燃放十场烟花秀,我们也可以一直拍摄。”
“给你五天的时间,十次烟花秀的机会,你总不会,还是过不了吧?”
听到这话。
尹棘的眼神微微一变,自然猜出了,那个突然加钱的投资方,到底是谁。
虽然如此,她还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条长镜头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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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青那天,涟市晴空万里。
湛蓝的海面上,尹棘踩在桨板中央,因为有近二十年的芭蕾功底,无论是学习走板,还是掌握平衡感,于她而言,都不用费太多力气。
周围是片方雇来的业馀桨板爱好者。
前方的海面,已有专业摄影师在蹲守。
迎面的海风,正将少女长长的金发向後吹拂,她表情倔强,身形纤瘦却又有力,仿佛是古希腊神话里,即将远征的女战神雅典娜。
一阵海浪轰轰地涌至岸上。
这时,天边响起烟花绽放的爆裂声响。
尹棘背对着它,暂时看不见烟花的形态,只嗅见了淡淡的硝烟味,她一手在上,一手在下,紧紧地攥着桨柄,弓起纤瘦的背脊,找寻好桨位,双腿微弯,慢慢起板,在浪头过去後,动作迅敏矫健地滑向大海。
脚下是跌宕不休的浪潮,她大脑有轻微的晕眩感,心脏也跳动得格外剧烈。
但这样的感觉,于尹棘而言,再熟悉不过,在她每一次伸展双臂,跳挥鞭转时,在她每一次脚尖点地,跳大快板时,她都可以自如地控制这一切的生理反应,并在舞台上,完成最出色的芭蕾表演,当然也可以迎着风浪,自如地控制脚下这个小小的桨板。
赤着的双脚没入浪花和海沫里,鼻间瞬间灌满腥凉的海风,几滴海水,随着桨柄划水的轨迹,迸溅到眼睛里,激起一阵刺痛感。
但尹棘仅是眨了下眼皮,很快就重新睁开,目光坚定,再次看向镜头。
摄影师也在这时,捕捉到了令他无比惊艳的画面——晴空丶大海丶金发少女丶如星云爆炸般壮美的烟花。
他不知道这一幕,能否在影史留下姓名,但如果要是有什麽最佳镜头的评选,必然会有眼前这一幕的一席之地。
白日烟花的原理,是先让无毒的有机的染料挥发,産生彩色烟雾,它们会在空气里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固体颗粒,并有效吸收可见光,而从汽化颗粒反射回来的光,不会吸收过多的波长,观衆因为可以看见互补色。*
可降解染色剂制造出的色泽,缤纷又绚烂,呈现出油画般浓墨重彩的质地,强烈地冲击着每个人的感官,这场绝美的烟花秀,来自一个墨西哥裔的烟花艺术家,湛蓝的万丈晴空,已变成他肆意挥洒的画布,火药爆炸时,如惊雷般的轰隆声响,深植在每个人的基因里,像是最野性的呼唤,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摄影师朝尹棘比手势时,海浪的声息已渐渐变弱,她的眼眶依然酸热,泛起轻微的刺痛感,停下了用桨柄去滑海水的动作,耳边,依旧是烟花持续燃绽的爆裂声响,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戏里的许晴海在这一刻,已经同自己和解,可是,尹棘自己的情绪缺口,却丝毫都没有被倾倒出来,大股大股的海水,涨满了整颗心脏,就快要超出她的负荷。
尹棘慢慢转身,朝身後看去。
岸上,绚烂的烟花仍在绽放,直到所有彩色烟尘逐渐隐去,晴空之上,突然浮现出几个漆黑的小点,不知是否有无人机在引线,渐渐地,那些黑点也化为浓烟又消散,在人群的欢呼声中,跃动的无数金屑,似银星焰光,又似火树银花,一行花体英文,清晰地浮现出来——
【ToWanWan。】
致丸丸。
游到海边後。
尹棘的肺叶仍有缺氧感,她弓着背,双手撑膝,四处搜寻着那人的身影,直到被一道熟悉的目光攫获住,她心脏突然猛跳,清爽的海风,也平息不了越来越压抑不住的悸动。
是十七岁,就已经喜欢上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