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录
她来到主殿,果然见她身边的大小嬷嬷全在屋外候着,见人来了就拦下,没好声气:“姜宫人,你在主子身边也待了些时日了,该知道主子现在才睡下,不该叨扰。”
“我自然知道,若不是要紧的事情,我怎麽会在这节骨眼上来。”她缓了口气,“宫婢中养出了一副纯血之躯,我需尽快告知主子才是。”
两个领头的大嬷嬷相视一眼,培养纯血之躯确实是主子一直挂念之事,缄默片刻,将清殊放了进去。
关上门後,殿内寂静一片,香炉静谧喷吐着袅袅如丝的芬霭,白茫茫的烟飘着香将殿里衬得诡秘至极,床上人睡得很熟,面色红润,娴静又娇艳,就像一头幼兽,这大概是她攻击性最小的时候。
这时,又像是梦见了什麽不好的事,眉心倏地皱紧,眼角湿润一片。
她眉睫静静,垂目看她,没有任何表情。
指尖冰冷得触感乍现之时,清殊一时之间陷入了一团黑雾之中,晚凝的身影飘荡在前方,重影恍惚,无法靠近一丝一毫。猛然间,她脚底一空,剧烈得失重感过後,她睁眼一看,是青楼。
奇怪的是,连同青楼在内的所有屋舍全部破败不堪,街上更是人烟稀少,石缝中青苔横生,一副萧条之状--这是千年以前。一女子独自靠在青楼旁的柱子上,眼前一片昏茫。这是站在那位帝王身边的妃子,但她很确定这就是晚凝,她的气质和身姿是独一份的。
这时候战马声倒是常听,却不常听闻如此清脆的马车轮的咕噜声。多异样的一辆香车,锦帘四垂,顶盖华美,连马夫挥舞的马鞭都缀着珊瑚。晚凝怔怔擡眼,首先便入眼车轮钿毂。她眼中回了些神,带着不可置信慢慢打量。
马堪堪停稳,一只手随後捞帘而起,帘後的人绶带飘出,金冠影闪。
她竟不知道,乱世之中还有比连续订下她三日的公子还有钱的人。
里面那人也在打量她。
“可愿跟我?”
晚凝微微歪头,她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一听便能分辨出,这是一个才过而立之年的男子。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香车中的这个男人,能让她吃饱饭,能让她继续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半晌,她香靥凝羞,低眉一笑。
她进了宫,果真靠着姿色与善于服侍之技,成了宠妃。宫中歌舞繁华,他是她最忠诚的贵客,她只需随意施媚便可留下他。她那时还未修得肉身,这个身子是她占了他人的,为了修肉身,她总是要耗费许多精力。他从不吝啬给她的食物,无论是梨还是人。
她原以为一直都可以在这安平之地待下去,直到陆渊的出现。她不明白为什麽这个人一直要阻碍她的欢愉,除去三番五次的言语顶撞,还日日上书要求他除了她的妃位。
後来,她竟发现帝王对她的态度果真冷淡了下来,她很害怕,害怕回到食不果腹的日子,害怕变回本体,被人追打狩猎。她第一次对他施了妖法--她要杀了陆渊。只要除了陆渊,她就可以一直生活在他的庇荫之下。
陆渊果真死了。
她却没有再过多久舒坦日子,他不知为何会自刎于殿上,他死前说了很多话,他似乎被折磨得很痛苦。
他为什麽会痛苦,明明过着天底下最令人艳羡的生活?
他最後看向她,为什麽是那种眼神……是她害了他吗?
他死後,城中战火纷飞,血浸街道,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改朝换代後,她吃人之事被揭露,成了这残城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妖。
忽地,清殊的思绪被猛然抽回,脑中一阵酸痛。
再睁眼时,床上人那双眼眸不知何时睁开,毫不避讳得直盯着她,甚至还带着笑意。
她瞳眸紧缩,还没收回的手被晚凝紧紧握住,大力到像是要将这细肢四分五裂。
晚凝不紧不慢起身,期间还扭了下脖颈放松,眼梢弧度微眯,声音又冷又娇:“我最恨别人骗我了。”
这时候,门外的那些嬷嬷也像是收到什麽感应,匆匆排闼而入,领头两人将清殊架了过去,其馀人纷纷下跪求恕罪。
领头的一个嬷嬷开口:“主子,许是修仙之人。”
晚凝收合衣裳,扶了扶翠钿,若有所思长嗯了一声。近日丹霞中的魔气确实越来越重了,许是萧知念的魔力又增长了,无论如何,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徒不知死活得开始一股脑朝城中来。据她所知,萧知念已然抓了一批。
不过能混进宫的,这倒是头一位。
那嬷嬷问如何处置。
晚凝纤手扶了扶额,下一刻,长爪乍生,顺着清殊的脖颈狠狠抓去,随着她的一声低哼,伤口溅血,喷涌而出。她细长了手指挂了条血线,放在嘴边轻舔了下,黛眉微皱:“可惜了纯血。”
“送到圣上那儿吧,折磨人,他比我狠多了。”
清殊嘴唇微微发颤,眼角滑落下泪。晚凝戏谑得看着她,以为她害怕,却不知道此刻清殊有多想杀了她。丧友之痛,害夫之仇……还有诸多无辜人性命,她要一点一点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