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录
那小宫侍名为于六,年纪不大,和熙熙一样是从小便被养在宫中的,萧知念登位之後,李庆得重用升官,于六便闻着味附了上去跟在身边。自去见了季瑛之後,也由原先内宫易换统管的官差一跃成了外宫附统领。
难怪在内宫再不曾遇见他。
宫侍院不好接近,便只能将他引出来。
这倒让清殊想起了一个人--那个总给皎月送吃食,主殿那小嬷嬷的侄子,不正巧在膳食殿当差?
自那日皎月差点丢了小命後,皎月已经有些日子称病卧床,满脸死相,见了人来,回话也是心不在焉,跟被夺了魂似的。这回出来算是鼓足了勇气的了,她确实胆子小,但架不住受的是正统教习,知道救命之恩当报,也有正义之心,知道妖食人,当除之。
那小官见了皎月还有些诧异。
“左右都是死,不如让我先吃到饱。”
小官眼中汹涌的惊意一闪而过,这觉悟简直超乎常人,转身便领着去寻吃食了。
皎月後脚跟着进去,殿内的人也不是头一回见她了,没多少警惕之心,她如寻常一般这里闻闻那里看看,只是这回多了几分狡黠的目光。膳食殿她可是比栖鸾殿还要熟,轻易得就挪动到了要送去宫侍院的膳食前。眼中精光流闪,擡手将香味扇向自己,手上的那些猛料也铺散而下。
医宫内,看见第一个宫侍捂着肚子进来,清殊便知道成了。宫侍们人头攒动,一拥而入。医宫里门庭若市,堪比鬼阴都的鬼市,哀嚎声也比鬼声更甚。那药无害多益,只是会促内里畅通,症状吓人了些。
医官们忙手忙脚,薛泽才从外宫回来见这景象,急忙加入。
清殊迅速找到了于六,他症状不重,许是没吃多少,仗着官位占了一个床位,若是此时探命多半是要被发现的。她转身去帮薛泽盛药,端来一碗又加了些她的药,才送到于六嘴边。他咿咿呀呀叫了许久,喝了药没多久就晕死过去,倒安静了不少。
医宫还是很乱,医官们赶集似的穿梭其中,宫侍们的怨声冲破穹顶。清殊将指尖放置于六的眉心。
沉重而破碎的片段如幻景一般,由远及近,陡然一股怪风吹来,将她想见之景布于眼前。
殿内,季瑛端正坐着,对面站着于六。这是她在季瑛的记忆中不曾见过的场景。
“主子,小官冒犯,斗胆来求富贵。”
“原是如此。”季瑛缓声言毕,顿了一息 “你说你知道圣上之事,若话有几分重量,我自然予你富贵。”
“我师傅是宫侍主官李庆,在皇上身边做事,皇上之事多少我也知道些,若是有大不敬之话,还望主子看在我是为了主子和圣上情分觐言的分上恕罪。”
于六谄媚一笑:“主子可知圣上原是庶民?”
季瑛点头,她不仅知道,还知道他不仅是庶民还是个乞丐出身。他对外是称庶民起家的,只时常对她说过他还是乞丐时候的事。
“师父从圣上还是小官之时便跟在身边,圣上时许也会对他吐言,圣上原是因灾荒与母亲被迫分离,此後便再没相见。圣上登基之後便忙于国事,想找却也忌惮大臣们的反对,一来二去耽搁下来。这几日圣上忧郁积心,已然有疲态了。”
谎言!
那日救了萧知念之後,她放心不下隔日便又去了庙里寻他,不见,便又去市集里问,得知那些老乞丐说得属实。萧知念的母亲是青楼女子,他是被母亲抛弃的。
季瑛黛眉微皱,神色暗淡,显然信了鬼话。
“圣上的母亲的贴身物和画像都被放置床榻旁的暗格匣子里,圣上时常取出来怀念。圣上行事为朝政所束缚,但主子不同,主子若是能为圣上寻到母亲,圣上必将喜悦非常。”他说完便伏在地上,笑了起来,分明满怀恶意。
“圣上说过,他的寝殿所有人不得入……”季瑛面色微变,有些作难。
“主子,那正是因为其中藏着圣上的心结啊。”
“他的心结……”
见季瑛已然动摇,于六心中喜意袭来,放轻了声:“主子,师傅说,圣上今夜会在朝政殿批奏书,或许整夜都不会回。”
季瑛紧紧抿着唇,眼中却带着殷切和期盼。
画面一转,清殊看见了李庆。
他扬着那猩红的眸子,森然一笑:“富贵就该你得。”
于六舔了舔唇:“是师父擡爱。师父如今可是圣上重用外宫之官,这回再得了晚凝主子的青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後还望师父能在圣上和晚凝主子面前替徒弟多多美言才是。”
李庆收了笑,低眉不悦刮了他一眼:“在外切勿嚼舌我与晚凝主子之事。”
“徒弟不懂,若是宫内外得知师父受晚凝主子重用,不是对师父更有益?”
李庆冷哼一声:“就说你资历尚浅,此次为晚凝主子办了不光彩之事,这仅仅只是第一件。”
于六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
“姜宫人?姜宫人!”
像是意识之外的遥远之音,清殊霎时间收手抽离,坦然擡眼,是薛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