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嵬目光复杂地看着漫天风雪,把陆珉拖进直升机里,也冲着江凛挥挥手,尽管两人什么都没说,但都心知肚明,着也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此刻他已经读懂了陆珉内心如此震动的原因,对于江凛身份的惊讶只停留了短暂的几秒,从和江凛日渐的相处中,他早已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同寻常,只是这样的不同寻常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不过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他冲着江凛挥挥手,说了声再见,便钻进直升机中关上舱门。
太冷了,冷到身体都冻的僵硬。
陆珉腿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伤口处的血肉冻成僵硬的烂肉,触目惊心却又无可奈何。
崔嵬小心翼翼地触碰那道伤口,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陆珉身上,又把他抱在自己怀里。
怀里的身体在逐渐变凉,他告诉自己这是下雪的缘故。
头顶灯光昏黄,窗外大雪弥漫,两人紧紧相依偎着一言不发,莫名让崔嵬感觉到些许宁静与祥和。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陆珉的头,他从没想过两人之间的距离能这么近,近到一低下头,就能吻住他苍白的唇。
良久,陆珉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崔嵬的动作:“对不起……”
崔嵬苦涩地笑,也说:“对不起,五年前是我太自私,我有时不停地问自己,如果我没有告诉你那些过去,你是不是至少能和温赫幸福地在一起,是我太自私,对不起,我不太懂,我只是想要,我只是不想你和他一起。”
陆珉噗嗤笑了,声音弱到好似要飘散在风中:“傻瓜,你当时那么小,像根豆芽菜一样,谁要喜欢你。”
“那现在呢?”崔嵬急切的问,“那现在呢?”
陆珉费力地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扫过他的脸,崔嵬紧张的唇都在发抖,仿佛问出这个问题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力气,只等着陆珉宣布他的审判。
陆珉低声嗯了声,亲了亲他的唇角,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去让崔嵬浑身都燥热起来,陆珉笑得愉快,有了几分以往的邪性:“勉强合格吧。”
他又说:“我困了,先睡了,雪停了再叫醒我。”
说完,他缓缓闭上眼睛。
崔嵬嗯了声,霎那间,泪水夺眶而出。
……
江凛一遍又一遍地想,陆辞言当时走在雪中时,是不是也是和自己现在一样的心情。
但他又很快地否定自己,两者完全不同。
他甚至不像当初的陆辞言,执着地要一个答案,他像是等待着一场宣判,结果早已注定的宣判。
他是自己的执刑者,应当孤独而彳亍地走在雪中,踏过他的来时路。
江凛活了两辈子,至今仍旧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上辈子不知道污染的真相时,他想要的不过是有天污染能从世界彻底清除,每个人能自由自在地活在阳光下,不用担心突然变成污染物,也不用担心突然变成污染物的口粮,他想人人都能活得勇敢快乐,他想要人人都想要活下去。
这样的力量来自他怜悯的内心,他见不得别人受苦的模样,那些狼狈的,脆弱的,痛苦的,绝望的神色如同侩子手手中薄而锐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地朝着他的良心凌迟,让他痛苦不堪。
他其实并没有多么伟大的理想,只是太痛苦了,他曾经想过如果自己冷漠一点,遮住眼睛不去看,是不是就不会被这种想要解救却无能为力的无奈和自我责备感到痛苦,以及随后而来的深深无力感。
然而并没有,他捂住自己的眼睛,悲伤的哭泣的哀嚎的声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朵,他没加重的一次呼吸,都在证明他无法背弃自己内心的善良。
人类与污染持久的拉锯战好像永远都看不到头,家人朋友一个接一个的离开,终于他身边只剩下寥寥几个人。
他依然没想过放弃。
但他从未想过真相如此荒谬地摆在他眼前,让他产生浓烈的自我怀疑。
我失去的一切算什么?
我长久以来苦苦的挣扎算什么?
我为了谁而做这些?
我又得到了什么?
内心难以排解的所有化成一句句压抑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披着黑袍将所谓的神谕撒向世间时,他在想为什么,独自坐在山顶望着闪烁的灯火时,他在想为什么,雪落下时,他在想为什么,把刀刃挥向自己时,他也在想,为什么……
问问题的人成了解答的人。
江凛望着陆辞言那双蓝色的眼睛,在其中看到自己狼狈沧桑的倒影,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
他已经不再想问为什么了。
漫天的风雪中,他的手脚开始僵硬,艰难地爬到山顶时。
早已经有人在那等着他。
陆辞言站在门旁,笑意款款,不像要和他谈什么苦大仇深,恨海情天,倒像是普通的一个雪夜,等候风雪中夜归之人。
江凛能清晰地察觉到陆辞言的不同,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叫自己papa的小孩,也不是被自己抛下后苦苦寻找被仇恨和爱意蒙蔽心神的陆辞言,而是强大的,沉默的,优秀又耀眼的陆辞言。
江凛幽幽地想,就算没有自己,陆辞言也可以活的很好。
又想,是自己害了他。
他张开唇,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你说过我们会再见,你做到了。"
江凛点头,陆辞言接过他手中的石头,冰冷的石头在他手中握了许久,变的温暖。
“其实,在碧水边时我就想起来一切了,我想起有人把我养大,教我识字,给我说就算不爱说话也没关系,取辞言就好,再之后你走了,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