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他,还有他的那个狗腿也从车上下来,一下把陈州踹到在地,脚踩向他的背脊。
我的眼泪一下子又把我淹没了,冲过?去跪倒在陈州身边,想要?把它抬起来一分一毫,可就像顽石一样,怎么都挪动不了。
沈文龙站在我面前,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看我的狼狈,看我的无力。
“小羌,叫我什么?”
我垂下头?,眼泪砸到地上,砸到陈州的身上,对他说:“沈叔叔,你放开?他。”
“叫我什么?”沈文龙重复着这个问题,我知道是我的答案让他不够满意。
我抬起头?,看他那?张恶鬼一样的脸,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爸,你放开?他,我错了,你放开?陈州。”
上面的力道终于松开?,沈文龙笑了笑:“今晚回家吃饭。”
或许他也不想搞这么大动静,众目睽睽之下,从容地上了那?辆昂贵的汽车,然后绝尘而去。
我把陈州从地上扶起来,惊觉他竟然满脸泪痕。这是我除了小时候之外,第一次看见陈州哭。
先是,他流着泪捧着我的脸问我,谢羌,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我们都明白?这个欺负是什么含义。
我没有说话?,脸上的泪一丛一丛滚下来,然后看见原本高大的陈州慢慢弯下了腰,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我蹲在他身边,把他抱进怀里,如同小时候那?样哄他。
小时候他是为什么而哭。
因为在地上摔了一跤,石子蹭破皮的疼痛。
因为小朋友们不和?他玩,丢在一边的无助。
现在,无助和?疼痛一起涌了上来,尖刀刺在我身上,划开?他血淋淋的伤口。
我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第一次萌生了就此死去的念头?。
那?天?,我依旧躲在平西的小房子里,和?陈州在一起,大门紧锁,防备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
我们没有等到沈文龙,反而等到了我妈的电话?。
她?打在我的小灵通上,问我:“今天?你沈叔叔是不是去找你了?”
我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等着她?接下来的回答。
我妈说:“谢羌,妈对不起你。”
我隐约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哽咽的声音,心里一点?波澜也没有,反而觉得?厌烦。我知道她?或许是真心觉得?对不起我,但我也只?能在这哽咽中窥见她?的真心。
陈州看着小灵通上的来电信息,什么都没说,也没有问我。他这么聪明,一定想得?明白?,我妈是知道的,知道我的经历,清楚我的处境。我们所有人都被抛弃了。
我问她?:“妈,我能好好的上大学吗?”
她?连这个问题都没有回答我,我不知道她?是没办法承诺还是说不出话?,因为出了电话?里涌动的电磁波的声音,我只?能听见她?抽噎的哭声。
“妈,我不想当你的孩子了。”
我挂断电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陈州坐在我身边,脑袋靠在我肩上,沉默像是逐渐收紧的网,将我们越收越紧,知道只?剩下彼此。
“我找到李思凡了。”陈州说。
“她?在哪里?”
“一家疗养院。”
我的喉咙中又泛起一阵苦涩,李思凡这样优秀的人,她?本应该有广阔天?地的。
“李思凡真的病了吗?”
“我觉得?他们那?些人才有病。”
周末,陈州骑自行车载着我去那?家医院看李思凡,好在那?家医院的戒备并不森严,我和?陈州登记了信息就进得?去。
李思凡有一个单人病房,走进去的时候,我看见她?正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和?另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的男生翻着花绳,看见我们并不意外,还咧开?嘴笑了笑。
“阿羌,你们来了呀。”李思凡跟我们介绍:“这是明明。明明,他们是我的好朋友。”
那?个叫明明的男生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年纪,看见我们一下子跑到窗帘后面躲了起来,然后又偷偷看我们,被李思凡叫了一声才走出来,腼腆地朝我们一笑。
“你,你在这里还好吗?”
“很好很好。”李思凡说,现在已经差不多夏季,她?只?穿着单衣,宽大的病号服袖子晃动下,我好像看见她?手腕上几条泛白?的痕迹。那?时愈合之后的伤口。“比在家的时候好太多了。阿羌,真的,我在这里有朋友,不用无休止地写试卷,必须把字写成楷体,不用听她?说那?个女人命怎么就那?么好,生了一个儿子还不够,还要?再生,我不用看书,书上的那?些字不会跑出来吃掉我。”
“阿羌,我在这里很开?心。我想有一天?,我会情愿死在这里。”
42
李思凡倒豆子一样把所有的?话?对我们说出来,曾经我以为她是幸运的?,或许她也?这?样想我,然?而命运对我们三个实在一视同仁,将痛苦均匀地散播给我们每个人,谁都没能挣脱。
离开那里?时,李思凡把明明教给她折的?千纸鹤给了我们一人一个。
那是我很?早就会?的?技能,李思凡折的?那两只千纸鹤甚至没有小时候的?我手巧,我看?着那个有些歪七扭八的?折纸,看?着上?面它们展翅欲飞的?神态,幼稚地也?想就此飞去。
“你觉得李思凡现在怎么样?”
“比我们俩好。”陈州说,沉默了两秒,然?后反握住我的?手,对我说:“我们也?会?好的?。谢羌,我们也?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