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静央惶然失声,不断地喊他名字,萧绍剧烈地咳了几声,裂开的伤口淌出鲜血,稀释在雨中,在再度陷入昏迷之前,只来得及留给她一句话。
“阿绥,别走。”
……
大雨倾盆而下,没有停歇的态势,连平坦宽阔的宫道上也开始积水。乘着夜色,马蹄淌过水洼,拉着车急急驶入宫门,留下的车辙痕迹顷刻间被雨水掩去。到了乾安宫门前,车夫摘下宽大的帽子,钱顺海撑着伞匆匆出来接应。
“一路上可留意了?”
“公公放心,没让任何人看见。”
两人说着话,马车帘子被掀开,在里面的却并非什麽重要人物,而是几口远道而来丶尚且带着寒气的大箱子。
沉甸甸的箱子很快被搬进内殿,几个身着官袍的大臣战战兢兢伏在地上,头不敢擡一下,虞帝从上首位置走了下来,发话道:“打开。”
宫人得令,将箱子一一开啓,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矿石,看外形成色,有几箱是铜矿,另外几箱是铁矿。
官员们见了冷汗涔涔,头垂得更低了。圣上之所以要秘密行事,是因为这些矿石并非玉京所産,而是自千里外的丹州地界紧急截停後暗中运来的,除了掌管矿运的当地大员外,朝野上下皆不知情。而现在跪在虞帝脚下瑟瑟发抖的他们,全部都是供职于朝廷矿务司的官员。
半人高的箱子上尚且挂着淋过大雨的水珠,装着关乎一国命脉的矿料。虞帝脸色微沉,唤道:“崔卿。”
“是。”被传唤来的大臣会意,走上前进行查看,从箱子里拿起矿石仔细甄别。在一阵令衆人几近窒息的沉默过後,那人跪下,惴惴道:“回陛下的话,铁矿石没什麽问题,只是这些铜矿石体量偏大,气孔较多,看上去确实像是産自北方……”
“崔大人,你莫要乱说!”一衆官员大惊失色,连在天子面前的礼数也顾不上了。各地开采丶运输乃至冶炼矿石,最後都要汇总成册上报到玉京的矿务司,因此,若是地方上有关矿産的事务出了岔子,朝廷势必要追究他们的责任。
在大齐国境,不是所有的州郡都有矿石资源可以开采,如丹州位于中部地带,但并不産矿,日常用于冶铁丶铸币的矿石来源只有两处,便是南方的靖州或深州,二者皆与丹州紧邻。如今,这姓崔的说这些矿石像北方所産,可丹州北部的邻州寥寥无几,唯一一个産矿的地方,便是——
先前早就因矿务而备受怀疑的吴王封地,吴州。
有了这一线索,加之先前帝王眼线传回来的其他证据,吴州勾结邻州私自输运矿産牟利,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更严重的是,如今只是查出了丹州有染,其他地方有没有入局还尚未可知,倘若越挖越深,发现不干净的人和地方越来越多,那……
跪在最前面的老臣是矿运使徐正清,顶着压力出声:“陛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想来也许是吴州官员鬼迷心窍做了错事,吴王殿下未必知情……”
此次吴州牵涉之事证据确凿,猜忌不是随意求情几句就能消散的。何况关家是吴王的母族,以他们的野心和不安分程度,是完全有可能做出这种勾当的。
“给朕继续查!”
虞帝没有理会徐正清的话,脸色铁青,将一块矿石重重扔到了地上。是时,殿外雨势未弱,电闪雷鸣,一道亮光倏地划破天际,令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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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下了一整晚,将前半夜染在地上的血渍冲刷得干干净净。次日,公主府依旧如往日般平静,晚棠从侧门出来,悄悄送走了治伤的郎中,回来向虞静央复命,後者放下心来,屏退了衆人,复又只身踏进後院。
到底是身体强健,一夜过去,萧绍褪去了高热,现在已经醒来。进了卧房,虞静央把门关好,走到内室瞧了瞧,看见他没有睡去,正老老实实趴在榻上养伤,新换的里衣看上去还算合身。
“还疼不疼?”
她刚问出口,便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多馀,谁知萧绍的目光始终跟着她,还真的诚实地回答了:“疼。”
那些伤口触目惊心,定是撕心裂肺的疼,任谁看了都会心生骇然。他脸色仍然是苍白的,就算虞静央是铁石心肠,现在也不忍心再指责什麽,只低低说了一句:“疼还乱跑。”
要是没有淋一场大雨,他便不会发热,伤口的状态也会被现在好得多。
萧绍听见了她的嘟囔,暗暗有些不服,却没有反驳的心劲。他已经退热,但伤口反复裂开加上接连失血,依旧让他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昨晚翻墙的时候仅仅是靠一腔执念支撑着心神,最後还真走到了她房前。一整夜兵荒马乱,现在精神终于松弛下来,他便无论如何都没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