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应了沈檐修会坚持,但化疗的痛苦像潮水般,一波又一波袭来,将他的意志力冲刷得支离破碎。
他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躺在病床上,他失去了所有能力,也失去了羞耻心跟自尊心。
注射的药物,像硫酸流进血液般,灼痛到让他发抖。消化道的强烈反应,食道跟胃部仿佛被钢丝球大力摩擦般。
他控制不住的呕吐里,胆汁里甚至混合着血丝。严重的溃疡,吞咽就像刀割般的酷刑,连唾液都带着金属的腥味。
因为白细胞消失,他的身体进入了“零免疫期”空气里任何一粒霉菌孢子,都有可能引发感染。
即便待在无菌仓内,陆祈绵的身体也会莫名其妙频繁高热,严重到可能烧到40度。
因为化疗药物,陆祈绵手脚麻木刺痛,身体也开始脱皮,大面积的干燥跟破裂……
他太累了,起初只是翻身太大力而眼前一黑。
到了后面,更是感觉力气被抽干,仿佛被深埋在身体里,连抬手跟眨眼都极为吃力。
尽管现在医疗发达,尽管沈檐修舍得为他砸钱。
镇痛泵,冰帽,漱口水,含片,还让护士用无菌温水为他擦拭,用无菌乳霜减轻他的脱皮,但白血病带来核心痛苦仍无法消除……
陆祈绵太疼了,短短几天,他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陆祈绵到后来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屏幕里沈檐修的脸,他厌弃自己到了极点。
尽管沈檐修在视频总是温声细语哄他安慰他,但陆祈绵情绪好像失控般。
他越来越颓败,甚至避开镜头,挂断了几天的视频,企图用这样的方式,维持自己支离破碎的尊严。
最后嘶哑的气音从喉间挤出,很轻很无助说了句:“不要……看我……”
沈檐修心都要碎了,隔着厚厚的玻璃墙,眼睁睁看着陆祈绵挂断视频。
他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陆祈绵化疗的第四天,陆祈绵切断了跟沈檐修的视频通话。
也是这一天傍晚,他在医院的视频屏幕中见到了谭菁月。
其实谭菁月前两天也有来,但她依旧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导致沈檐修拦着,不让她来看陆祈绵。
谭菁月这人说话经常不过大脑,又爱端着自己作为“母亲”跟“长辈”的架子,从而没个好脸色。
陆祈绵现在本就虚弱,身体跟心理经受不了一点刺激,沈檐修担心她在陆祈绵面前说错话。
沈檐修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前几日,谭菁月都气笑了,指着沈檐修的鼻子骂,“我自己儿子,我自己不能探视?!”
“沈檐修,你真是一个人拜把子——你算老几?”
她嘴上不饶人,但令她抓狂的是,旁边的医生,竟也站在沈檐修那边,幽幽道:“家属情绪不稳定的话,会给病人增加心理负担。”
谭菁月又气又恼,见不到陆祈绵,看着沈檐修的脸就心烦,头两天只能愤然离去。
第四天时,她忍着不悦,佯装冷静对着沈檐修妥协,“我只是看看他,不会乱说什么话。”
她转变的态度,让沈檐修保持怀疑。
谭菁月皱了皱秀,忍着烦躁道:“实在不行,你在边上看着,这也不行?!”
陆祈绵挂断了手机上与沈檐修的视频通话,沈檐修想询问他的意思,也没办法。
他最后帮陆祈绵答应了。
只是对谭菁月道:“他这两天状态很差,你……你别说话刺激他。”
谭菁月嗤之以鼻,心道自己没有这么恶毒,不会这个时候给陆祈绵压力。
她知道白血病的治疗过程很痛苦,可当她真看见无菌仓内的陆祈绵后,才有了具体的概念与实感。
仅仅几天时间,陆祈绵瘦得几乎脱了形,病号服在他身上,就像挂在枯枝上般空荡,深深凹陷的脸颊,在惨白的灯光下投出两道触目惊心的阴影。
谭菁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呼吸骤然停滞,甚至下意识后退半步。
直到病床上的陆祈绵,气若游丝喊了声,“妈。”
谭菁月愣在原地,一旁的沈檐修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出声提醒,谭菁月才机械地应了一声。
来看陆祈绵之前,她没想过是这样的场景,一开始预想好的话,也根本没机会说出口。
她想问陆祈绵在里面还好吗?
但陆祈绵现在的状态,足以说明一切了。
谭菁月强装镇定,“我刚问过医生,你很快就出来了。”
其实陆祈绵至少还要在里面待十天,但谭菁月看见自己亲儿子这副模样,不心疼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