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的人礼数极好,对于她?的到来并没有多问。只有在吃饭的时候,孟见川的幺女,靠在她?母亲身边,童言无?忌地问:“妈妈,我是不是要叫这个姐姐小?婶婶啊?”
孟见川的夫人出生书香世家,袭承了父母的饭碗,如今在大学里教?书。听到小?女儿的话,面上?掩过一丝尴尬,觑了眼一旁的丈夫。
孟见川立马会意,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慈父般说:“梓梓这是想让你?小?叔讨个小?婶婶回家了?”
孩子不懂大人之间的打秋风,天真地点点头。
孟见川顺势说下去,“瞧瞧,连小?孩子都懂了。见清,你?可得抓紧时间了。”
那时沈宴宁就坐在孟见清身边,端庄得仿佛一塑佛像,抿唇微笑看着席上?众人。
孟见清夹了一道北方的特色菜,问她?想不想尝尝。
她?很明事理,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本分地当个透明人,于是摇了摇头。
他完全不在意孟见川的意有所指,将那块鲜嫩爽滑的鱼片放进她?碗里,说:“尝尝看,和?百月楼的有什么不一样?”
沈宴宁只好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说:“好。”
主位上?的孟老?爷子并未多言,喝了两口她?带来的老?黄酒,赞道她?挑酒的眼光不错。
她?看了眼孟见清,谦虚地低下头,说:“我不过就是投其所好而已。”
一顿饭结束,这个生日宴就算这么过去了。
沈宴宁进楼下客用卫生间时恰好听到有人在墙角耳语。
孟见川的夫人压低了声音问丈夫:“爸对见清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刚刚梓梓这么问,我都快要吓死了。”
孟见川说:“能有什么态度,他定下的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那今天把人请到家里来是怎么个意思?我看那姑娘还挺不错的,和?见清也算是般配。”
“别尽想这些?不可能的事。”孟见川一句话将妻子拉回现实?,“现在不像当年了,很多事我们都身不由己。”
“唉,也是可惜了。”她?继续说,“那既然不同?意,干嘛非得把人叫进家里来,这不是摆明让人难堪。”
她?当了半辈子老?师,见不得好学生被人糟蹋,颇有些?不认同?孟老?爷子的做法?,头一个怪起丈夫,“你?刚刚也是,当着这么多人让见清也下不来台。”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孟见川平白挨了顿骂,觉得委屈,“爸想让见清收收心,我不逼他一步能行吗?老?爷子今天这步棋就是要让他们明白——”
“明白什么?”
停了半秒,他一字一顿说:“知,难,而,退。”
沈宴宁回到席上?,发现孟见清不在,紧接着被老?爷子喊去下棋。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他们不会让她?一直做个透明人的。
沈宴宁跟着他进了书房,檀木茶几上?放着一个棋盘。老?爷子问她?会不会下棋。
她?说:“孟见清教?过我一点,但不太精通。”
闻言,老?爷子抬头看她?,发出一声笑:“你?倒是不避讳提起他。”
沈宴宁抚平裙摆,执起一颗黑子,淡然地说:“今晚我们俩都双入双出了,再避讳未免有些?过于掩耳盗铃了。”
“是个聪明人。”老?爷子一颗白子先行落下,“那让我看看他这个师傅教?得水平如何。”
沈宴宁并不擅长下棋,哪怕跟着孟见清学过几次,也依然看不懂规则。谁是行家从棋盘上?一眼就能看出。
一局棋下完,她?输得毫无?悬念。
孟老?爷子口吻嘲弄,说:“孟见清这两年果然是沉溺酒色中了,连棋艺都下降不少。他的棋是我亲自教?的,如今教?出的徒弟就这种水平。”
沈宴宁怎么会听不出他在指桑骂槐,扫了眼风卷残云的棋局,一脸平静:“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是我道行太浅,怪不得他。”
孟长沛似乎是来了兴趣,突然轻笑了一声,“听见川说你?打算去法?国?留学了?”
沈宴宁猛地一怔,犹然忆起答辩那天孟见川给她?的祝词。
所以孟见川其实?一开始就认出了她?,这个认知让沈宴宁感到一股从脚底凉到心尖的寒气。
“孩子,你?还是太年轻了。你?要知道,你?所求的这些?东西早就已经明码标价好了。”
如果刚才她?还能理直气壮地堵上?一嘴,那么孟长沛接下来的话足以让她?这一身傲骨彻底粉碎。
“我不否认你?和?孟见清在一起确实?是有点感情,但你?仔细想想你?们之间就真的有这么纯粹吗?我看未必,你?心里其实?有一杆秤,秤的一边是孟见清,另一边则是没有孟见清,而你?今天能来这里就已经表明了你?的秤偏向哪一方,不是吗?”
沈宴宁想说不是,想要反驳,可喉咙像是被人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来。
孟长沛说得没错。她?心中的这杆秤早在最初认识孟见清的时候就做出了选择,她?的人生注定无?法?与他同?行。
孟长沛看着这个年轻人,也觉得遗憾,只是有些?话他还是不得不说。
他拍了拍沈宴宁的肩膀,语重心长:“孩子,你?要清楚。孟见清这个人他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他的温柔是陷阱,冷漠亦是。
至于要在陷阱外还是陷阱内,选择权全然在她?手里。
那个六月,京城浸在漫长的?梅雨季里,沈宴宁开始和这座城里的人一一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