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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第1页)

“侬太太看着可真年轻,不像是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狗子瞪着她道:“什么呀,她不是我姆妈!”柜台员讪讪道:“喔喔,难怪,我还想说什么父母自己穿得体体面面,把孩子弄得灰头土脸的,来,直接抹紫药水就行,少沾水。”说完擦擦手上的水,又去柜台上嗑瓜子去了。狗子问小霞还痛吗,小霞摇摇头。朱丹道:“小霞真乖。”小霞冲着她笑,露出几颗米粒似的乳牙。两人把狗子和小霞送回了家,站在牌桌前千叮万嘱狗子爸妈不要打孩子,狗子爸一手托着水烟筒,一手摸牌,睃了一眼孩子又睃了一眼谈司珂,不耐烦道:“老子最烦别人管我教育儿子,这狗东西一日不打上房揭瓦,这位先生,谢谢侬归谢谢侬,教育孩子的事你勿要插手,哎——莫动——老子胡了!清一色!嘿嘿,给钱给钱。“狗子爸点着钱心情大好,喜笑颜开道:“算了算了,今天老子手气好饶了你个狗崽子,去房里念书去,别哭哭唧唧的杵在这里败老子风水。”又换了语气道:“先生小姐你们是贵人,但这牌桌上我挪不开身,就不留你们喝茶了,且回吧,狗子送送。”出了弄堂,两人的肚子唱戏似的你一句我一句,一个音九转十八弯,唱的都是“饿”,也不讲究了,就近找了一家苏州面馆点了两碗三虾面充饥。谈司珂抱歉道:“本来是说看完电影好好请你吃顿饭,遇上这样的事,把我的计划全打乱了。下一次见到孩子我先把眼睛闭上,五只眼睛都闭上!”“下一次兴许不是遇上孩子了,也许换做别的什么事了。”“什么地方是没有人的?”“什么地方都有人,有路的地方就有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一个人呢,然后拉着你的衣袖可怜道‘先生,好心人,救救我吧。’”谈司珂这才留意到自己的衣袖上面盖着一块黑黑的小手印,甚至连手指的螺纹都印了上去,他的衣服又是那样的白,宛如在白纸上签字画押一样,幡然醒悟道:“还是黑色耐脏。”朱丹道:“我是喜欢白色的,至少脏了你还知道哪里脏了。看不出来的脏,才可怕嘞,穿绸子吃粗糠——表面光。”他们吃完面出来的时候天下起了毛毛雨,朱丹张开手,感受羽毛似的轻飘飘的一滴雨落在手心,似有若无,让人怅然。谈司珂也学着她张开手掌接雨,半天等来一滴雨,浸入手纹有种久旱逢甘霖的喜悦,仰头望了望天,不安道:“得快些送你回去了,只怕这雨待会要下大。”朱丹连忙踮起脚捂住他的嘴,恨不得把他说的话从空中攫住塞回去。因为先前的一语成谶,谈司珂自己也没了信心,默默地走到路边的梧桐树上摸了两把,不敢再言,急急叫了两辆黄包车。朱丹怎么也不肯让他送她回去,谈司珂拗不过她,只好匆匆道别,各自往家奔去,半道雨越下越大,倾盆之势,朱丹到家时浑身湿透,像是从江海里打捞上来的落水狗,尽管及时洗了热水澡,仍然还是生病了,她原本就是那种不大能受寒的体质。她脑袋烧着,像一个小炉子,文火炖着,仿佛听得见脑浆咕噜咕噜冒着泡的声音。人烧糊涂了,总是在做梦,一个梦接一个梦,志怪小说似的梦,人都变了样,扭曲了,时空也扭曲了,天旋地转的。周兰芝给她降温到半夜,迟迟不见退烧,慌了神,狠下心去拨通了陈公馆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个老妈子,不大高兴的问她是谁。“这么晚打电话实在是打扰了,我找陈先生,哎,我是他公司的同事,公司临时出了问题,能麻烦你通知陈先生来听个电话吗?”“喔。半夜三更的,公司再有事不能明早说吗,这个点了,不好去叫醒的,这样,您留一下名字,我待明早先生一睁眼,我就转告他。”王妈见对面挂了电话,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那女人说是公司的,可她不信,她以往可没少接公司打来的电话,男的女的都有,没有她这样式的,说话不清不楚,藏着猫腻。王妈也是赌一赌这通电话对陈先生重要,冒着危险上去敲了敲门。“谁呀。”文珊梦中惊醒道。“太太,是我。”“王妈,你这大半夜不睡觉,做什么鬼。”“太太,公司有急事找先生。”陈治桦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思索了片刻道:“谁找我?”“没说。”文珊又问:“男的女的。”王妈如实道:“女的。”文珊捻亮床头灯,判官似的冷冷注视着陈治桦,审问道:“女的,哪个女的?”“我怎么知道!你继续睡会吧,我去公司看看。”“你不许走!”文珊攀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坐回床沿,不让他走。但陈治桦疑心可能是公寓那边打来的电话,心急如焚地推开她,缓了口气道:“我去去就回。”文珊攀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坐回床沿,不让他走。但陈治桦疑心可能是公寓那边打来的电话,心急如焚地推开她,缓了口气道:“我去去就回。”陈治桦拉开门,王妈还在外头候着,连忙上前提醒道:“先生,还穿着睡衣呢!”“你进去帮我把衣服拿出来,我去书房换。”“好的先生。”文珊见到王妈进来,气得把床头柜上的水杯掀到地上,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王妈避着玻璃渣子去衣橱里取两件衣裳,叮嘱道:“太太你可千万别下床,我待会就来清理,你坐会消消气,马上就来哎。”晚上应声大,一点儿动静都听得真切,思琪赶来看见一地狼藉,心生恐惧道:“妈妈,出什么事了,爸爸呢?”文珊不说话,一脸的失魂落魄,她的魂魄也被打破了,碎了一地。念之站在门外看了看,觉得无事又插着兜回去睡觉了。文珊受了刺激似的嚷道:“他像谁?这样的没心没肺!”思琪搂着她安慰道:“他像爸爸,我像妈妈。”王妈拿着扫帚进来扫地,叹了口气道:“太太,电话是我接的,那女的真的只说公司有事,旁的话一句没说,你让先生去看看也好,有事处理事情,没事自然很快也就回来了。”“那女的年轻吗?”王妈回忆道:“唷,还真不年轻,听着挺成熟的。”文珊的心咯噔一沉,她倒是宁愿是个年轻的,她顿时不安地抓住思琪的手臂,想了想道:“女儿,你得帮帮妈妈,妈妈只有你了。”思琪道:“怎么帮?”文珊睨了一眼王妈,王妈察觉到了,利落的扫完退下。文珊确认她走远了方才小声道:“往后你得盯着点你爸爸,在公司见什么人,下了班去哪儿应酬,都得回来告诉我。”“你要我跟踪爸爸?”“是为了这个家,你爸爸外头可能有别的女人了。”思琪简直不敢相信,摇头道:“不可能,就算全天下的男人不忠,爸爸也不会的,他是最好的丈夫,也是最好的爸爸。”“从前敢这么说,现在可不敢保证了,你要知道女人在婚姻里是完全是一只猎犬,猫偷不偷腥,一闻就知道了。你爸爸这段时间好几次夜不归家了,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也被他骗了,以为他睡公司,现在想想,哪有什么业务需要他那样黑白颠倒的忙!”周兰芝守着朱丹,看着墙上钟表的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无线电开着却没有声音,只有一点点蓝光忽闪忽闪。朱丹迷迷糊糊中睁开红红的兔子一样的眼睛,没头没脑的来一句:“姆妈,他嘴开过光。”兰芝忙问:“谁嘴开过光?”她又闭上眼睛睡着了。门被敲响的时候,周兰芝整个人为之一振,她几乎是不能自控的紧紧抱住他,从中汲取某种力量。见她这样,陈治桦连问也不用问,一下子笃定了是她打的电话,而他幸好来了。周兰芝试着唤醒朱丹,轻声道:“看看谁来了,好孩子,阿拉这就上医院去。”朱丹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陈治桦,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呢喃道:“爸爸。”陈治桦喜极而泣,握住她的手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一遍又一遍,认真地听她喊他爸爸。周兰芝也颇为感动道:“她现在肯认侬当爸爸,等伊清醒了,又弗晓得肯不肯认唻。”陈治桦捏了捏她滚烫的手道:“没关系的,认不认我们都是一家人,赖不掉的,孩子烧的实在厉害,兰芝你把东西拿好,车就在下面候着。”朱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钟,她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看世界都是两样的,像是有人趁她熟睡时擦洗了她的眼球,一睁眼,窗明几净,看什么都是亮白的,崭新的,唯独人是旧的,泛黄的,憔悴的。窗外有鸟啁啾,掠过窗前,也是来探病似的。朱丹轻声唤了唤“姆妈。”周兰芝正倚在床边打盹,听到一点儿声音立马惊醒,愣了愣,高兴道:“终于醒了。”又上前用额头试了试温度,发现烧也退了,这才安心,问道:“饿不饿?”朱丹摇了摇头。“那晚上回家给侬炖排骨汤……爸爸在外面一直陪着呢,我喊伊进来!”朱丹下意识地抓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走。周兰芝有点失望道:“傻孩子,侬昨晚喊伊爸爸还记得吗。”朱丹否认道:“不可能。”“侬果然是病糊涂了,但是囡囡啊,侬喊伊爸爸,伊高兴,我没见伊这样高兴过,好孩子,听姆妈的话,别在拗了喔。”她是听人劝的,陈治桦进来的时候,她做了好一番心理斗争,仍是喊出了那句“爸爸”。他高兴地落了泪,象征性的几滴,他这样成功又上了年纪的男人,眼泪是比黄金还要珍贵些的。她是听人劝的,陈治桦进来的时候,她做了好一番心理斗争,仍是喊出了那句“爸爸”。他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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