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
端州长宁,幽巷。
云松雪坐在屋顶上,身侧的长剑被布料包裹得严严实实。她很久没这麽狼狈了,伤痕遍体,通身浴血,颈上那片焰纹都被割得乱七八糟。
雪女忽上忽下,试图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口,奈何她不过一介魂体,手穿过肉身便成了透明。
“坐着吧。”许是她心急如焚的模样实在让人看不下去,云松雪总算舍得开口,“死不了。”
对方闻言并没有好上多少,反倒更着急,僵持下,却听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会死,但会疼。”
明明是初冬,那道女声却仿若春风化雨,带着熟悉的温柔。
外面的长街渺无人迹,梅梓停在巷子口,仰头:“就知道你会在这儿,下来吗?”
雪女找到救星般两眼一亮,倏地飘过去,急切地飞上飞下。
梅梓轻声安慰:“嗯,嗯,我知道,别担心。”
云松雪嗓音带着哑意:“你来做什麽?”
视线往後边的空地扫了一眼,她冷笑:“这麽大阵仗,你也算下了血本。”
梅梓面露无奈:“我说了,隐身符瞒不过你的眼睛,是他们不信。”
她身後白光一闪,原本空无一人的长街登时衣冠云集,谢飞燕佩服地抱了个拳:“受这麽重的伤还能察觉到,我佩服。”
“松雪,先下来吧。”梅梓往後摁了摁,“这样说话我脖子疼。”
“我没空和你们虚与委蛇。”云松雪随意裹了几处致命伤,居高临下地望过来,“要打就一起上,我还要等人。”
话音刚落,巷口陡然亮起暗光,扩成一人高的大洞,一道嚣张的声音随之响起。
“等谁啊?等我吗?”
赤红衣摆像把燎原烈火,季惊鸿嗓音含笑,仰头招手,高声道:“好久不见啊。”
衣冠狼狈也挡不住他的轻狂,血渍横在脸上,像拓下的勋章。
云松雪骤然拉下脸,尤其是看到後边跟出来的玄色身影时,面色更是黑到滴水。季惊鸿出够了风头,目光快速扫视一圈,乍一对上花满堂的视线,陡然顿住。
那位三十多年不见的峰主大人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薄唇微啓,无声吐出几个字。
“好,能,藏,啊。”
牡丹扇都快被捏碎了。
季惊鸿打了个哆嗦,刷地将脑袋转回去。
完蛋,一醒来先是着急找乌霜落,紧接去了九幽,确实忘记拜会这位挚友了。
乌霜落走到他跟前,目光冷淡地直视云松雪,後者嗤笑一声,拿起身侧的仙陨。她浑身的紫衣几乎被鲜血染透,那柄长剑却被布料裹得严严实实,干干净净。
季惊鸿睁大眼睛,内心狂喜。
仙陨竟然还没认主!
云松雪站起身,下方衆人登时举起武器,面露戒备。
于是她便不动了,孤零零站在对立面,对梅梓道:“你来杀我?”
梅梓却摇摇头:“我来带你回家。”
云松雪哑了声,片刻後,她冷笑道:“凭什麽?”
“你不是知道答案了吗?”梅梓弯起眼睛,冲半空一点,“否则为什麽要诛杀幽暗地底的妖魔,还拔出这个?”
“你不是认为我和我母亲没区别麽?”云松雪扬起下巴,“既然如此,我做什麽与你何干?”
梅梓认真道:“对不起。”
云松雪定定看了她须臾,移开目光。
与现实世界不同,这里的风永远带着若隐若现的木香,无论四季。或熟悉或陌生的眉眼,总让她想起很久之前。
穿书之前的记忆,模糊得像隔了一个世纪。她垂着眼,视线一一扫过下方人群。
敲定乌霜落的人设是在冬夜,她考试失利,母亲大怒,将她关在屋内一整晚。窗外下着薄雪,她望见有枝红梅野蛮生长,开得灿烂。
她一无所长,满身脏污,便赐予乌霜落红梅冷香,排山之力;她容颜尽毁,长疤贯颈,便赐予乌霜落昳丽形貌,雪肤冰肌;她被囚于长夜,便赐予乌霜落自由,从此天地无缚,山海不拘。
和花满堂初见是在熹微春日,她写下最後一个答案,从恼人的数学题里擡头,望见窗外的牡丹傲然挺立,娇艳欲滴。
或许另一个世界,也该存在一位国色天香的男子,他金枝玉叶,又恹又懒,碰上要紧事却总轻描淡写地点出关键,长袖一掀,衣上的牡丹融融暖暖。
写下谢薇是在盛夏,她拉着行李箱满头大汗,眯眼望见长鸿划过青天。明若耀晖,张乖弄俏,光芒万丈又恣意不羁,是谓飞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