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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数据囚徒(第1页)

清晨五点,手机在铁架床上疯狂嗡鸣,那震动带着一种垂死挣扎的绝望,直直钻入林野的骨头缝里。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昏暗中急剧收缩,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屏幕上,代跑软件的图标狰狞地跳动着,弹出一个刺目的红框——**“账号异常轨迹数据,接单权限已冻结”**。

“违规操作”四个黑体字,像四颗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他的视网膜。凌晨三点,他用冻得发僵的手指在草稿纸上划拉出的那个数字——它代表下个月母亲手术费的最后缺口,代表他这一个月来在寒夜里像幽灵般穿梭、用脚步丈量出的全部希望。此刻,这数字在眼前碎裂、坍塌,化为屏幕上这片刺目的猩红,灼得他眼睛生疼。

铁架床在他猛然坐起的动作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墙角一只肥硕的蟑螂被惊动,慌乱地钻进黑暗的缝隙。林野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冰冷的汗水沿着鬓角滑下,滴在泛黄起皱的枕巾上。窗外,城市还在沉睡,只有远处高架桥上隐约传来重型卡车碾过路面的沉闷声响,碾过他空荡荡的胸腔。

工区晨会,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泥。陈大奎,这个矮壮的男人,工区的主宰者,他那几乎从不离手的保温杯被狠狠砸在会议桌上。“砰!”一声闷响,震得头顶的投影仪架子嗡嗡作响,几缕灰尘簌簌飘落。

“有些同志!”陈大奎的声音像钝刀刮过砂纸,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如同探照灯般钉在林野脸上,“心思不放在正道上!上班时间搞副业,弄虚作假,伪造巡检数据!这是给整个工区抹黑!给咱们铁路人的脸上抹屎!”

鼠标一点,惨白的光束打在大屏幕上。一条扭曲的蓝色曲线跳了出来,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所有人的视野里。那是昨晚林野代跑的轨迹,此刻被系统冷酷地标记为“异常”,旁边还附着几个红色的、充满审判意味的标签:“步态模式冲突”、“速度突变”、“非典型巡检行为”。

林野的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的刺痛。他死死盯着那条曲线,每一个转折点都清晰无比——那是他为了模仿一个真实巡检员的犹豫和驻足,特意在几个关键点人为制造出的“锯齿波”,模拟“蹲点校准”。他算准了老系统的迟钝,却万万没算到,工区上周悄无声息升级的“智能监测系统”,那双隐藏在数据背后的眼睛,连脚步的轻重缓急都能分毫不差地识别、定罪。

“林野!”陈大奎的声音像冰锥,精准地刺向他,“站起来!给大家伙儿解释解释,这条蛇一样扭来扭去的线,是个什么东西?啊?别告诉我你昨晚上在铁轨上跳舞了!”

林野的脊背僵硬,工装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他缓缓站起,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就在他准备开口的瞬间,左边裤袋里传来一阵急促的、极轻微的震动。一下,两下,三下。是老周!那个在道尺上刻下岁月痕迹的老巡检员。林野的手指隔着布料触碰到手机冰凉的轮廓,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定了定神,目光迎上陈大奎那双深潭般的眼睛。

“报告工长,”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疲惫,“昨晚赵叔膝盖旧伤犯了,疼得厉害,实在走不了夜班巡检。我临时帮他顶了一趟,G137和G138区段,走的是他的工号。”

“顶班?”陈大奎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皮笑肉不笑,“顶班顶得这么出神入化?系统显示你昨晚21点15分在G137区段K37+500处‘兢兢业业’地校准设备,可22点整,你的‘分身术’又出现在G138区段K42+300处‘一丝不苟’地测量沉降!林野,你什么时候学会影分身了?还是你脚下装了风火轮?嗯?”

会议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嗡嗡”声,如同无数苍蝇在飞舞。一道道目光,或好奇,或同情,更多的则是事不关己的冷漠,聚焦在林野身上。

林野没有理会那些目光。他伸手,从同样洗得发白的工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边角磨损严重的黑色巡检记录簿。塑料封皮上沾着油污和汗渍。他翻开,动作有些迟缓,带着一种刻意的郑重。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页,停留在昨晚的记录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窃窃私语:

“G137区段,21点15分,K37+500处,钢轨内侧磨耗测量值,2。1毫米。”

“G138区段,22点整,K42+300处,路基沉降监测点读数,0。08毫米。”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陈大奎,甚至微微歪了歪头,带着一丝近乎挑衅的询问:“工长,需要我现在去工具房,把两台轨检仪和一台全站仪都搬过来,现场给您演示一下,怎么‘同时’操作它们吗?或许您觉得,”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冷了几分,“一个人,在系统里,可以同时‘存在’于两个相隔几公里的地方?”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陈大奎都像是被噎了一下,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两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野手中的记录簿,又扫过他那双骨节分明、布满细小划痕的手,似乎在衡量那双手是否真的能完成这种“不可能的任务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投影仪风扇单调的嗡鸣。

午休的铃声像解脱的咒语,驱散了会议室的沉重。林野端着冰冷的铝制饭盒,里面是早已凝结油花的白菜炖粉条,食不知味。他靠在自己那张吱呀作响的办公桌前,刚扒拉了两口,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

一条来自工区财务系统的推送通知,简洁,冰冷,带着判决书的意味:

工资变动通知:考核扣款2000元。事由:巡检数据造假嫌疑(依据:《千分制考核细则》第37条)

两千块!

饭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油污和粉条溅脏了裤脚和水泥地面。林野顾不得这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血液冲上头顶,嗡嗡作响。两千块!那是他多少个深夜在寒风里奔跑换来的?是母亲药瓶里又少了多少颗药?是手术费那个触目惊心的窟窿边沿,又被狠狠凿掉了一大块!

他猛地转身,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冲出办公室,穿过弥漫着饭菜和汗味混合气息的走廊,撞开劳人科那扇虚掩的、油漆剥落的木门。

门内,陈大奎那矮壮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俯身在劳人科干事的办公桌上。他手里捏着一支笔,正龙飞凤舞地在张明的月度考核表上写着什么。林野视力极好,清晰地看到那笔尖落下的是四个字——“全勤优秀”。

一股冰冷的火焰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张明!上周这个公子哥明明请了三天假,朋友圈里晒满了三亚的阳光、沙滩和比基尼!现在,“全勤优秀”?

“陈工长!”林野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他指着自己手机屏幕上那条刺眼的扣款通知,“两千块!凭什么?就凭系统一个‘嫌疑’?《千分制考核细则》第37条写得清清楚楚,那是针对‘确认造假’的处罚!我的数据只是‘嫌疑’!我要核对原始记录!我要看昨晚我代跑时段,G137和G138区段所有的原始传感器数据!”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劳人科干事,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脸色常年苍白的年轻人,被林野的突然闯入和质问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闪烁不定,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他看了一眼陈大奎的背影,后者已经慢悠悠地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核对?”干事的声音有些发干,他拉开自己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抽屉里,赫然躺着五六块崭新的智能手表,塑料包装都还没拆开,像一堆等待被启用的电子囚徒。“林野,你太天真了。你觉得,”他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越过林野的肩膀,似乎确认门外无人,“系统会留下让你翻盘的漏洞吗?”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张明昨晚也‘顶班’了,你猜怎么着?数据完美无缺,严丝合缝,连个毛刺都没有。系统?规则?呵……”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嘲弄的冷笑,“你该明白,有些游戏,不是靠你跑得快、数据真,就能赢的。赢家,早就定好了。”

干事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陈大奎,后者正慢条斯理地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吹了吹热气,仿佛眼前这场冲突与他毫无关系。

林野僵在原地,拳头在身侧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那痛楚却远不及心口那片冰冷的麻木。他看着抽屉里那些崭新的手表,看着陈大奎悠然自得的侧脸,看着干事镜片后那闪烁的、带着怜悯又夹杂着优越感的目光。张明昨晚在酒吧纵情声色的画面和那“完美无缺”的巡检数据在他脑海里疯狂撕扯。赢家早就定好了……这句话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刺着他的神经。

深夜的宿舍楼顶,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寒风卷着铁锈和煤灰的味道,刀子般刮过林野裸露的脖颈。他背靠着冰冷的水泥护栏,指间夹着半截劣质香烟,烟头在浓稠的黑暗里明明灭灭,如同他胸腔里那颗挣扎跳动的心。

脚下,是那块刚刚被他拆解的智能手表。塑料后盖被撬开,复杂的电路板暴露在浑浊的城市夜光下。一颗米粒大小的芯片,静静地躺在中央,此刻正闪烁着微弱却固执的红色光芒,像一只永不疲倦的、充满恶意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数据水印……”林野喃喃自语,声音被风吹得破碎不堪。他终于明白了。工区新换的这批设备,每一块手表的核心,都被植入了一道无形的枷锁——独一无二的数字签名,如同嵌入骨头的追踪器。它记录的不仅仅是位置和时间,更是每一步的轻重缓急,每一次停留的意图,甚至心跳的节奏是否与“标准巡检”相符。他那些自以为聪明的“锯齿波”伪装,在这双电子眼的凝视下,成了拙劣可笑的小丑表演。

而张明那块手表……它接收到的信号,恐怕早已被某个后台的“特权程序”温柔地过滤、修正、抹平。误差?不存在。异常?自动屏蔽。他的轨迹,生来就是完美的直线。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滞重。赵叔佝偻着背,手里提着一个看不清标签的塑料酒瓶,走到林野旁边,同样倚在冰冷的护栏上。他没说话,只是拧开瓶盖,

;一股浓烈刺鼻的劣质酒精气味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铁锈和煤灰的味道。

“喝一口?”赵叔把瓶子递过来,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打磨铁器。

林野没接,只是死死盯着远处宿舍楼里一盏还亮着的灯。那是张明的房间,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见里面传出的、被窗户过滤后依然显得喧嚣的音乐节奏。那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当年,”赵叔自己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让他皱紧了眉头,发出长长的“嘶”声,“我徒弟,跟你差不多大,也是被逼得没法子……搞代跑,贴补点家用。后来呢?”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望着虚空,“被安了个‘破坏安全生产’的罪名,档案里记了黑账,直接开除了。连个申诉的门儿都没有。小林啊……”他侧过头,布满皱纹的脸在夜色里显得格外苍老,“听叔一句劝,收手吧。咱们这些人,骨头再硬,也拗不过他们手里的印把子和那台吃人的机器。认栽,低头,活着比什么都强。”

他把酒瓶又往林野面前送了送。

这一次,林野接了过来。冰冷的塑料瓶身触手生寒。他仰起头,没有犹豫,辛辣的液体如同滚烫的岩浆,粗暴地冲过喉咙,灼烧着食道,一路烧进空荡荡的胃里。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了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赵叔拍了拍他剧烈起伏的背脊,叹了口气。

就在这灼烧般的痛苦和绝望的窒息感中,林野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张明那扇亮灯的窗户上。那灯光,那隐约的音乐,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狼狈。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里滋生的毒藤,猛地缠绕住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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