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结束後,许颜要离开中国,改成世界环游。
对于母亲旅行来寻找自己这件事情,许盼夏是鼎力支持,但在世界环游这件事上,她和妈妈産生了不大不小的分歧。
“我马上要上高三了,”许盼夏眼睛红红,她刚哭过一场,“要是去世界环游的话,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回来……你这个时候走,什麽时候才能回来?”
“等你高考後,我就回来了,”许颜摸着她头发,捧着女儿的脸,在她额头上亲了口,“听话啊,乖乖,夏夏,高考完,我保证回家来陪咱们夏夏,好不好?”
许盼夏:“……”
她不太想说好,可是她还是会祝福妈妈:“你路上小心啊,小心小偷,也小心人贩子,还有……”
妈妈突然要去陌生国度,许盼夏感觉自己要成了她的长辈。她很担心妈妈,临行前,母女俩难得地挤在同一张小床上,许盼夏还帮忙检查妈妈的行李,想要什麽东西都给她带上,感觉什麽东西都可能有用。
许颜看着她小大人一样忙碌,忍俊不禁:“咱俩谁是妈啊,小盼夏?”
许盼夏低头整理行李箱:“真要是有下辈子,我要当你妈妈,你当我女儿。”
许颜大笑出声,亲密地靠在许盼夏面前,蹭蹭她的脸,叹气:“要真有下辈子,咱俩不做母女了,当姐妹,一块儿出生,一块儿上学,一块儿下课……等咱俩年纪大了,也一块儿上老年大学,一块儿散步,扶着回家……多好啊,一直在一起,我当姐姐,你当妹妹。”
许盼夏问:“为什麽我要当妹妹?”
“因为姐姐要照顾妹妹呀,”许颜揉揉许盼夏的脸颊,温柔地看着她,“夏夏,妈妈爱你。”
许盼夏又想哭了,她低下头,不说话,闷声将妈妈叠好的衣服放回行李箱,一件叠一件,整整齐齐,有个皱褶没有抚平,她便来回用手去压,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抚摸好几遍。
可那恼人的皱褶偏偏要和她对着来,怎麽用力,都无法抚成原状。
许颜离开後,许盼夏又继续上辅导班了。
那时候国家已经命令禁止任教老师办理辅导班,然而几乎每个主科老师私下里都在偷偷组织辅导教学,一对五,一对十,一对二十,比比皆是。
许颜是在八月二十离开的,许盼夏没有送她去机场——叶光晨说不用送,她的辅导班那天也刚好开课。但在上课时候,她一天心情都不太美妙,无精打采,垂头丧气。
朋友都打趣——
“我们盼夏姐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才不是。
盼夏姐这个称呼,其实和年龄并无关系,纯粹是一种尊敬。
高二高三,许多住校的学生基本上出不了校门,一日三餐都在学校食堂里解决。
尽管学校食堂师傅们的手艺不错,可要是连续吃上两年,是个人也受不了。
很多人都会隔三差五地委托走读生帮忙带一些校外的吃的进来,校外面香喷喷热乎乎的小馄饨,热腾腾地洒一层小葱花小虾皮;摊得薄薄匀称的杂粮煎饼,打一个鸡蛋在上面,摊匀和,撒小香葱小榨菜碎,刷上酱,盖薄脆,夹生菜;热腾腾丶又筋道又香喷喷的火烧,茄子肉末馅儿,土豆丝馅儿,猪肉大葱馅儿,还有一半青菜一半烤肉的烤肉双拼饭,加了蒜末红椒和包菜丝丶土豆丝丶胡萝丝的大份儿炒饼……
每天晚自习,放学前,许盼夏都能收到同学们一路传递丶写上来的纸条,里面夹着钱,统计好想吃什麽,她次日清晨总能和叶迦澜一块儿买好,再由她按着纸条和名字带给同学们。
也正因此,她多了一个“盼夏姐”的称谓,以此称赞她的侠义心肠。
许盼夏做这事时候还挺开心的,更何况有叶迦澜陪她一块儿,虽然麻烦了些,但班上同学大多保持着默契,每天让许盼夏帮忙带饭的绝对不会超过四个人。将心比心,许盼夏也挺能理解住宿生的痛苦——动辄一个月回不了家只能闷在学校中苦读,要是她,怕是也能疯掉。
忙也不是白帮的,至少,打扫教室卫生这件事情,许盼夏就没有沾过手——拜托她带饭的同学们主动提出帮忙,教室里的饮水机在最後排,她前後左右的同学打水时会顺道帮她把水杯也倒满。
山东的高中太苦了,大家是并肩战斗的战友,将来也要踏入同一个考场,彼此间当然要互相照顾,互相扶持,今天我帮你带饭,明天你帮我打水;我监督你背单词,你为我讲物理题……
酸辣苦甜,都有。
而甜……
从焰火燃放後,许盼夏再没有叫过叶迦澜一声哥。
她叫。
叶迦澜。
迦澜两个字还是不能出口,她的眼睛会出卖心跳。
在学校中,两个人也默契地避开“兄妹”这个关系,他们心知肚明,彼此不是兄妹,在同学眼中,也都隐藏着这个关系。放学路上,许盼夏守在卖麻辣烫的小摊子前,手里捧着一个小纸碗,眼巴巴地等待着自己点的方便面被滚出泡的香辣汤水煮熟,不经意间擡头,看到叶迦澜站在旁侧,手里拎着给她吃的热奶茶,垂着眼睛,正专注地望着她。
彼此相望,谁都舍不得先移开眼。
寒夜里冒着热气的小摊子,昏黄的灯映亮了招牌上的字。不锈钢的小锅子里煮着热腾腾的鱼丸丶海带丶娃娃菜丶牛肉丸丶甜不辣等等等等,隔壁打算收摊的大爷大妈在煎饼摊子的大婶聊天,学校里陆续有学生背着书包离开,叶迦澜站在一擡手就能触碰到许盼夏的位置,灯光照得他头发都不再纯黑,只有镜片下的眼睛温柔如一场海。
一个眼神抵一场缠绵。
面煮好了。
许盼夏一手捧着自己盛了面和甜不辣的麻辣烫盒子,一手拿着一次性筷子,站在叶迦澜面前,在黑夜里边走边吃热腾腾的面。叶迦澜身材高大,仍放缓步子,配合她的步调,提醒她:“脚下有台阶,擡腿。”
隐秘的默契在他们之间悄悄滋生丶生长出一朵又一朵的花,但谁都没有去打破最後那层——
直到高考。
高考前三天,学校就已经放了假,让学生们回家好好休息,调整状态。也因教学楼要成为高考场地,所以需要提前“清场”丶检验,贴考场号考生号丶封存。
这三天,许盼夏也没在家,叶光晨早就为她和叶迦澜报了冲刺答疑班,和学校一样的作息时间,这些老师们不再讲课,唯一的作用就是答疑,解答他们自主复习薄弱阶段时産生的疑问。
许盼夏不太想总结自己高考的那三天。
在山东,高考生无疑是地位最高丶最珍贵也是最脆弱的宝贝。拉警戒线丶禁止鸣笛都是其次,在每年六月的六丶七丶八这三天,学校周围始终有紧急救护车和特警执勤,一切都能为高考而让步——所有人都不想耽误这些孩子们苦学三年多的汗水,更期盼着这片土地上,能够如春笋般冒出越来越多的优异学生,考上好大学,读研读博。
他们如此重视教育。
总之,这考到最後已经接近麻木的三天考试结束後,许盼夏已经彻底没有力气了,倒在床上睡了三天,才爬起,第一件事,就是去信箱里去翻明信片和信。
果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