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浪呈灰白色,带着浓重的、凡人睡眠中特有的浑浊气息,还混杂着灶膛松木燃烧后的烟火气、炖煮腊肉的油腻味、甚至还有一丝老人身上特有的陈年汗味。这声音粗糙、原始、毫无技巧可言,却蕴含着一种“存在即合理”的、不容置疑的磅礴力量!
音浪瞬间扩散!
当其冲的骸骨将军,它眼眶中那两团炽盛的碧绿魂火,如同狂风中的蜡烛,“噗”地一声,连挣扎都没有,瞬间熄灭!它高高扬起的骨斧,连同它漆黑坚韧的骸骨身躯,在接触到音浪的刹那,如同被亿万柄无形的重锤同时轰击!
“咔嚓!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密集响起!骸骨将军连同它胯下那匹同样由骸骨组成的战马,瞬间崩解!漆黑的骨骼寸寸断裂,化为漫天飞舞的黑色骨粉!那柄怨气缠绕的巨大战斧,如同脆弱的玻璃制品,碎成无数铁锈渣滓,连同那浓稠的怨气,被音浪裹挟着向后席卷!
紧接着是它身后那百余名阴兵!
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粉碎机!整齐的军阵在音浪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漆黑的骸骨成片成片地爆碎!幽绿的魂火如同被吹灭的鬼灯,一簇接一簇地熄灭!锈蚀的刀矛断折、扭曲,化为齑粉!它们甚至来不及出任何形式的哀嚎,那源自葬土的、凝聚了无数怨念的阴兵之躯,就在这带着烟火气的、粗犷的鼾声音浪中,如同烈日下的积雪,彻底消融、湮灭!
音浪扫过,村口土路一片狼藉。没有残骸,没有血迹,只有一层厚厚的、散着淡淡焦糊味的黑色骨灰和铁锈粉末,均匀地铺满了地面,像下了一场诡异的黑雪。空气里那股刺骨的阴寒和怨毒气息,被彻底涤荡一空,只剩下鼾声余波带来的、带着烟火气的震荡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松木焦香。
茅屋内,李长生似乎被自己这声格外响亮的呼噜震得有些不舒服,在土炕上翻了个身,咂了咂嘴,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嗯…吵死了…”鼾声随即又恢复了之前那悠长沉缓的节奏:“呼——噜…呼——噜…”仿佛刚才那足以湮灭百名阴兵、震碎骸骨将军的恐怖音浪,只是他睡梦中一个无意识的翻身带来的小小噪音。阿黄被主人的翻身惊动,耳朵抖了抖,抬起脑袋迷茫地看了看四周,没现什么异常,又把下巴搁回主人脚踝上,继续它的狗梦。
**九霄云庭,观星台。**
周天星辰仪上,代表葬土阴兵和那位骸骨将军的凶星,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瞬间黯淡、熄灭,彻底从仪轨上消失!观星真人身体猛地一震,一口逆血硬生生咽了回去,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道袍下摆,指节捏得白。他死死盯着那颗依旧幽暗沉寂的星辰,眼中只剩下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敬畏。“凡俗…打鼾…湮灭阴兵…”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身后侍立的真传弟子们,修为稍弱的已经瘫软在地,面无人色,裤裆间渗出腥臊之气。
**葬土血窟。**
“轰——!!!”
骸骨尊身下的骷髅王座轰然炸裂!粘稠的血池掀起滔天巨浪!他眼眶中的魂火疯狂摇曳,几乎要破眶而出!一股源自灵魂本源的剧痛和恐惧攫住了他,那是他寄托在那位骸骨将军身上的一缕本源分魂被彻底湮灭带来的反噬!“呃啊——!”一声非人的、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嘶吼在血窟深处回荡,震得无数怨魂哀嚎消散。血池剧烈翻滚,许久才平息下来。骸骨尊的气息明显萎靡了一大截,魂火黯淡。“传令…所有葬土所属…”他的意念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虚弱与惊悸,“远离东荒…万里…不,十万里!违者…永世沉沦血池底!”
**中州天机城,听雨楼。**
百晓生手腕上那颗代表“幽冥异动”的珠子,“啪”地一声轻响,彻底碎裂,化为齑粉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端着茶杯的手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颤抖,滚烫的茶水溅出,在昂贵的锦缎袍子上洇开深色的水渍也浑然不觉。他面前悬浮的玉简正疯狂闪烁着光芒,显然是之前那条天价情报引来了无数买家。但他此刻却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死死盯着手腕上残留的粉末,胖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苍白和…巨大的荒谬感。“打…打鼾…震退了…百名精锐阴兵…连带一个骸骨将军…”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五十万…卖便宜了…”
**西海蜃楼仙市。**
通明宝鉴上,代表幽冥通道的符文彻底熄灭、消失。整个仙市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这一次,连幸灾乐祸的议论声都没有了。所有目睹了符文熄灭过程的修士,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们看着宝鉴中心那片依旧翻滚的灰白烟雾,仿佛看到了一个沉睡的、不可名状的恐怖巨兽,仅仅是翻了个身,打了个鼾,就碾死了几只聒噪的蝼蚁。
“走…”
“快走…”
“永远…永远别再回来了…”
低沉的、带着无尽恐惧的私语在人群中蔓延。这一次,连最贪婪、最大胆的情报贩子也彻底绝了心思。遁光再次亮起,比上一次更加仓皇,更加绝望,如同丧家之犬,逃离这片被无形恐怖笼罩的海域。蜃楼仙市,这座曾经喧嚣繁华的不夜城,在短短一夜之间,竟显出了几分人去楼空的萧索破败。
青石村内,依旧死寂。
只有李长生那平稳悠长的鼾声,如同亘古不变的心跳,穿透薄薄的土墙,在空旷的村路上,在那层散着焦糊味的黑色骨灰之上,缓缓流淌。
“呼——噜……”
“呼——噜……”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