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枚冰冷的铜钱,带着铁腥气和污迹,深深嵌在刘周掌心的裂口里。细微的刺痛感顺着掌纹蔓延,却远不及他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三文钱。
这就是他半个月血汗、鞭痕、恶臭和濒死挣扎的全部价值?这就是他用“不愿穷死”换来的第一笔“饭贴”?讽刺如同冰冷的毒液,顺着血管流淌,冻结了四肢百骸。他眼前仿佛又闪过娘亲裹在草席里的单薄身影,闪过镇上棺材铺那口最便宜、刷着劣质桐油的薄皮棺材旁挂着的价签——一千五百文。
一千五百文!
一个如同天堑般的数字,横亘在掌心这三枚轻飘飘的铜钱与那口能安放娘亲尊严的薄棺之间。绝望像一只冰冷的手,再次扼住了他的喉咙。
“什么愣!滚开!”管事不耐烦的呵斥声在耳边炸响,带着驱赶苍蝇的嫌恶。
刘周猛地回过神,攥紧拳头,将那三枚硌人的铜钱死死攥在掌心。指甲深深陷入皮肉,更深的刺痛传来,反而让他混乱的心绪强行镇定下来。他低下头,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和那些同样攥着可怜铜钱、眼神麻木或带着一丝贪婪的少年们站在一起。
管事收起名册和布袋,啐了一口:“都他妈给老子记住了!钱是武馆赏你们的!省着点花!谁要是敢偷奸耍滑,下个月一个子儿都没有!滚蛋!”说完,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通铺里短暂的骚动起来。拿到钱的少年们并没有多少喜悦,更多的是疲惫和对这点微末“财富”的算计。有人默默将铜钱贴身藏好;有人低声商量着,看能不能凑钱去镇上最破烂的小摊买个带点油星的烧饼解馋;也有人眼神闪烁着,目光在其他人藏钱的地方逡巡,像黑暗中窥伺的鬣狗。
刘周退回到自己角落的冰冷木板铺位,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他摊开手掌,三枚边缘磨损、沾着污迹的铜钱静静躺在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掌心。昏暗中,铜钱表面模糊的“乾元通宝”字样,像一张无声嘲弄的脸。
他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不仅仅是为了那口棺材,更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摆脱这猪狗不如的境地!武馆的“饭贴”杯水车薪,靠这个攒够棺材钱,恐怕娘亲的尸骨早已在草席里化作枯骨!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偷!去偷那些蓝衣弟子!他们月钱丰厚,手指缝里漏一点,都够他吃顿饱饭!或者去偷厨房!那里有白面馒头,甚至有肉!
这个念头带着巨大的诱惑力,让他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但随即,李教头那根沾着血污的藤鞭,管事手中那根打断过偷窃者腿骨的短棍,还有那几个蓝衣少年提到“后山埋人”时轻蔑的眼神,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浇灭了他心头刚刚燃起的邪火。
不能偷!被现,轻则打断手脚丢出去,重则…后山乱葬岗就是归宿!王麻子那双破草鞋和枯瘦的胳膊,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
那怎么办?去卖苦力?可他们每天的时间被鞭子和恶臭填满,连走出武馆大门的机会都没有!去求张彪?那个开门的武师?他眼中只有审视,没有怜悯!
绝望再次如影随形。
就在这时,通铺另一端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低低的争执声。
“黑…黑皮哥…求…求你了…这钱…是给我娘抓药的…”一个带着哭腔的哀求声响起,是刘周旁边铺位一个叫小豆子的瘦弱少年。
“药?呵,你娘那痨病鬼,吃多少药也是浪费钱!”一个粗嘎蛮横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说话的是个叫黑皮的少年,比其他人壮实一圈,脸上带着一股凶蛮的戾气,是这通铺里几个“刺头”之一,平日里没少欺负弱小。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面带不善的同伙。
“把钱交出来!孝敬你黑皮哥!”黑皮伸手就去抢小豆子死死捂在怀里的手。
“不!不行!求你了黑皮哥!”小豆子惊恐地后退,瘦小的身体抖得像筛糠。
“妈的!给脸不要脸!”黑皮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一脚踹在小豆子肚子上!
“啊!”小豆子惨叫一声,捂着肚子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像只煮熟的虾米。
黑皮狞笑着,弯腰就要去掰开小豆子护着钱的手。
周围的其他少年,有的麻木地别过脸,有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无人敢上前一步。黑皮是出了名的凶狠,又有两个帮手,谁也不想惹祸上身。
刘周看着地上痛苦呻吟的小豆子,看着他眼中绝望的泪水,看着黑皮那嚣张跋扈的嘴脸。一股冰冷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头!他想起了自己被泼了一身粪污时的屈辱,想起了被鞭子抽打时的无助,想起了王麻子被草席裹走的冰冷!
这通铺里的“规矩”,就是弱肉强食!就是踩在更弱者的尸骨上,苟延残喘!
就在黑皮的手即将碰到小豆子紧握的拳头时——
“住手!”
一声冰冷的低喝,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刀锋磨砺的锐利,骤然在昏暗中响起!
黑皮的动作猛地一滞,愕然回头。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角落里那个缓缓站起的身影上。
刘周!
他站直了身体,尽管依旧瘦削,但一个月地狱般的磨砺,让他的骨架似乎撑开了一些,脊梁挺得笔直。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额角那道尚未完全褪去的疤痕,和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他一步步从阴影里走出来,脚步很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出轻微的声响。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三枚铜钱,指节因为用力而白。
“你他妈算老几?”黑皮看清是刘周,这个新来的、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懦弱的家伙,顿时恼羞成怒,脸上横肉抖动,“想管闲事?活腻歪了?!”
刘周走到距离黑皮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如冰冷的铁锥,死死钉在黑皮那张凶蛮的脸上。他没有看地上痛苦的小豆子,只是盯着黑皮:“他的钱,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