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刘周强忍着恶心和剧痛,如同吞咽刀片般啃着那半块冰冷的窝头时,通铺另一端,那个给他窝头的瘦弱少年,依旧蒙在破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昏暗中死死盯着刘周的方向。
他看到刘周痛苦蜷缩的身体,看到那混杂着血泪的狼狈吞咽,看到那少年眼中燃烧的、近乎疯狂的求生欲。
瘦弱少年蒙在被子下的身体,也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物伤其类的悲凉和绝望。他认得那种眼神。三年前,他也是这样,带着一身伤痕和刻骨的饥饿,被丢进这间散着腐臭气息的屋子。他也曾像条野狗一样,为了半块霉的饼子,在更黑暗的角落里和同样饥饿的同伴厮打过。
这里,就是铁拳武馆的最底层——预备役。或者说,是“耗材”的堆放场。像他们这样交不起昂贵束修、又无根无底的穷小子,只能用命来搏一个渺茫的机会。熬得过日复一日的毒打、非人的训练、同门的倾轧,或许能混个外门弟子的身份,给武馆当牛做马,换取一点微薄的工钱和最低阶的功法。熬不过去的,轻则伤残被丢出去自生自灭,重则直接变成武馆后山乱葬岗里的一具枯骨。
“吱呀——”
破旧的木门再次被推开,这次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粗暴力量。刺骨的冷风瞬间灌入,吹得角落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一个身材比张彪更加魁梧、满脸横肉、穿着同样灰色短褂的壮汉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拎着一根足有小儿臂粗、浸透了暗红色污渍的藤鞭。鞭梢拖在地上,出令人心头毛的沙沙声。
“都他妈给老子起来!装什么死!”炸雷般的吼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爆开,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这声音如同催命符咒,通铺上那些原本死气沉沉、如同尸体般躺着的少年们,瞬间像被通了电!一个个猛地弹坐起来,动作快得惊人,眼神里的麻木瞬间被惊恐取代。没人敢有丝毫的犹豫和抱怨,混乱而迅地套上同样破旧肮脏的练功服,跌跌撞撞地跳下通铺,在冰冷的地面上站成一排歪歪扭扭的队伍。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十息时间,快得让刚刚艰难咽下最后一口窝头的刘周目瞪口呆。
那瘦弱少年反应最快,早已窜下铺位,站到了队伍靠后的位置,低着头,身体绷紧。
满脸横肉的壮汉,姓李,人称李教头,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队伍,最后落在角落里刚刚挣扎着坐起、还一脸茫然、浑身污秽的刘周身上。
“你!新来的?”李教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耐烦,手中的藤鞭指向刘周,鞭梢几乎戳到他的鼻子,“给老子滚过来!站到最后!”
刘周被那凶戾的眼神和鞭子吓得一个激灵,胃里刚咽下去的东西又开始翻搅。他强忍着不适和浑身的酸痛,手忙脚乱地想从冰冷的木板上爬下来,动作笨拙迟缓。
“磨蹭你娘个腿!”李教头眼中凶光一闪,毫无征兆地,手腕猛地一抖!
“啪——!”
一道撕裂空气的尖啸!那根浸满污渍的藤鞭如同毒蛇出洞,带着一股恶风,狠狠抽在刘周刚刚支撑起身体的手臂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从刘周喉咙里迸出来!那根本不是人能出的声音!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仿佛手臂的皮肉被瞬间撕开,骨头都被抽裂了!一股火辣辣、带着强烈麻痹感的灼热瞬间席卷了整条胳膊!他整个人被抽得横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眼前金星乱冒,几乎再次昏厥过去。手臂上迅浮现出一道高高肿起的、皮开肉绽的血痕!
“废物!”李教头啐了一口,鞭梢指着蜷缩在地上痛苦抽搐的刘周,对着噤若寒蝉的队伍吼道,“都他妈给老子看清楚了!这就是磨蹭的下场!进了铁拳武馆,你们他娘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是武馆的!是教头的!老子让你三更起,你就不能拖到三更一刻!都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李教头!”十几个少年齐声嘶喊,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大声点!没吃饭吗?!”鞭子在空中又炸响一声。
“听明白了!李教头!!!”声嘶力竭的吼声几乎要掀翻低矮的屋顶。
李教头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鞭梢一指门外冰冷的雨幕:“滚出去!练武场集合!迟一步的,今天早饭就别想了!”
少年们如蒙大赦,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争先恐后地涌出那散着恶臭的木门,冲进依旧连绵的冷雨之中。
刘周蜷缩在墙角,手臂上那道狰狞的血痕火烧火燎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酸痛。他抬起头,透过被血水和泪水模糊的视线,只看到李教头拎着鞭子转身离去的魁梧背影,以及门外灌进来的、带着雨水腥味的冰冷空气。
门外,是天井练武场。昏黄的灯光下,雨水冲刷着青石板。几十个穿着同样破烂灰色短褂的少年,已经在冰冷的雨水中排成了歪歪扭扭的队列。雨水打在他们麻木或惊恐的脸上。队伍最前方,站着几个和李教头一样魁梧、面色冷硬的教头,手里都拎着同样令人胆寒的藤鞭。
这里是地狱。一个用鞭子、饥饿和血汗浇筑的,冰冷而残酷的地狱。
刘周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臂的剧痛让他眼前黑。那个瘦弱少年跑过门口,犹豫了一下,飞快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最终还是咬咬牙,冲进了雨幕中。
冰冷的雨水从门外飘进来,打在刘周滚烫的手臂伤口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却也稍稍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剧痛。
他咬着牙,用没受伤的手死死抠住墙壁的缝隙,指甲因为用力而翻卷、渗血。他一点点,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挣扎着向门口爬去。
手臂上的鞭痕火辣辣地痛,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筋骨。雨水顺着破烂的门框飘进来,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他咬紧牙关,口腔里还残留着窝头的粗粝和血腥味,混着额角伤口渗出的血水,咸腥苦涩。
爬!必须爬出去!
练武场。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青石板地面,积起一个个浑浊的水洼。几十个穿着破烂灰色短褂的少年在雨中站成歪歪扭扭的队列,一个个冻得嘴唇紫,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却没人敢动一下。雨水顺着他们枯黄的头流下,在麻木或惊恐的脸上冲刷出道道水痕。
几个和李教头一样魁梧、面色如铁的教头,像几尊冰冷的石像矗立在队列前方。他们手里拎着的藤鞭,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湿漉漉的、令人心悸的暗红光泽。雨水落在鞭子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刘周终于爬到了门口。冰冷的雨水瞬间浇了他满头满脸。他扶着门框,用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手臂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黑。他踉跄着,朝着队伍末尾那片空地扑去。
“站好!腰挺直!腿分开!膝盖微曲!”一个站在队列侧前方的教头厉声喝道,声音盖过了哗哗的雨声,“马步!都给老子扎稳了!像没卵子的娘们儿一样抖什么抖!谁他娘的掉下去,早饭就喂狗!”
少年们立刻绷紧了身体,努力在湿滑的地面上摆出笨拙的马步姿势。冰冷的雨水灌进衣领,冻得他们牙关打颤。
刘周扑到队伍末尾的空地上,学着旁边人的样子,艰难地分开双腿,忍着膝盖和手臂钻心的疼痛,试图弯曲身体。他的动作迟缓而僵硬,身体因为寒冷、疼痛和虚弱而剧烈地摇晃着。
“新来的!”一声暴喝在耳边炸响,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刘周吓得一哆嗦,抬眼就看到李教头那张横肉虬结的脸近在咫尺,铜铃般的眼睛里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扎个马步都像条死狗?”李教头手中的藤鞭抬起,冰冷的鞭梢几乎戳到刘周血痕累累的手臂伤口上,“给老子下去!”
话音未落,那根浸透血污的藤鞭带着恶风,毫不留情地抽在刘周的后腿弯!
“啪!”
“呃啊——!”
剧痛让刘周双腿一软,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冰冷的、积满雨水的青石板上!泥水四溅,呛了他满口满鼻。手臂的伤口再次被撞击,痛得他浑身抽搐,眼前一片漆黑。
“废物!废物点心!”李教头咆哮着,鞭子如同雨点般落下!不是抽打,而是用坚硬的鞭柄末端,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戳在刘周的后背、腰眼、大腿上!每一次重击,都像一把钝锤砸在骨头上,带来沉闷而深彻的痛楚!
“起来!给老子扎好!扎不稳,今天你就趴着练!”李教头的咆哮声混杂着雨声,如同魔音灌耳。
羞辱!剧痛!冰冷!还有那几乎要将他撕碎的饥饿感!所有的一切如同狂暴的浪潮,瞬间将刘周彻底淹没。他趴在冰冷的泥水里,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和泪水。手臂上的鞭痕、后背被戳击的钝痛、膝盖的酸软、胃里的空虚……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刻汇聚、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