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包裹纱布的模样很是小心专注,半点没有报复他为她包扎时的粗暴,他忍了再忍的那句话还是说了出口:“我还以为你忘了我。”
他不明白心中的那股不适从何而来,好像五脏六腑皆浸了胆汁。
话一出口,她的神色果然更加歉疚,可声音依旧坚定:“殿下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不管。”
他于是明白,哪怕再重来一次,她也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她又道:“但我既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
因着这一句话,他脑中的声音更加横冲直撞,捋不出一条明晰的线索,可以解答他这几日的所有异常。
他恐惧这样混乱的自己,但又隐隐生出一丝奇异的渴求。
可他究竟想要什么?他不明白。
耳边忽而传来一道更为清晰的声响:“其实我幼时家中只有一盏油灯,爹娘不许我用,所以我也并不怕黑。”
他惊异地回神,发觉面前的石壁如此之近,竟只有一尺之距,他的手掌触在石壁之上,彻骨的冰凉。
……他为何走到了这里?
“沈巡辅也是这样吗?”
石壁那头又传来她的声音,沈夜不动声色地退回牢房中央,脚步轻得没有声响。
以往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时,他直接沉默便是。
可他觉得这样回答,应当让她更能共情:“是。”
石壁那头沉默片刻,她的声音轻了些许,带了些释然之意:“香囊之事,我能看出是你把香囊交给赵浪兴的,但若单论此事,虽然起初有些愤慨,但此刻我并不怨你,想来你我身在漩涡之中,你亦是身不由己。”
她的话语坦坦荡荡,举重若轻地打破他一直逃避的隔阂,沈夜怔在原地,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身不由己?
虽事实比她所想的残酷得多,可他确也算是——身不由己。
空气中传来窸窣之音,沈夜缓缓抬臂,骨节分明的手不断将干草叠在一起,估摸着有了两尺之高,便仰躺了下去,以与她一般的姿势凝望着天窗投下的光束。
他还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可他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名为凌月的女子,她善良坚韧,满腔热忱,哪怕遭受背叛,也相信人之本善。
她心里装着每一个人,总想对所有人都好,可这怎么可能?更何况,他并不喜欢她这样。
雪梅园内花影扶疏,落叶沙沙,托盘上的白釉瓷碗热气氤氲,青黑的药汁溢出浓重的酸苦之味,崔翊无论闻多少次,都不由皱紧眉头。
可那双清雪似的手掌捧起瓷碗,波澜不惊地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是无味白水。
他以素帕揩唇,默了片刻,又问道:“大理寺情况如何?”
崔翊诧异地抬眸,几刻之前殿下才刚刚问过,此刻暗探还未来报,想是未有异常,他正欲开口,一抹黑影却忽然跪俯在雪堂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