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就这么把小芬卖了!」
阿爹叹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文盛要读书,往后的路还长远,总不能叫他眼睁睁断了前程。」
大哥的前程不能断,阿姐的未来就可以葬送吗?
我渐渐又感到迷惘了。
我意识到自己站在这里多么不合时宜。
我曾在这个破旧的一居室里出生,我哭喊的啼叫声曾响彻家里的每个角落。
——如果我还在家里,今天被推出去的会不会是我?
可是,阿爹阿娘看我的目光躲闪。
他们躲闪着,不敢看我。
阿姐哭了很久,头上的花微微颤抖。
她是好看的,学堂里的孩童经常偷看她洗衣裳。可我却觉得,哭起来的阿姐那么苦涩,那么可怜。
媒婆敲定下婚事,管阿爹签下一份契书。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夜里,梦里充斥着学堂里的念书声和阿姐的哭号声,他们旋转、嘶吼着,像画书上的恶鬼。
我理所应当地发起了高烧。
阿青嫂很担心,叫来了金二婶。
她娘家是杏林世家,她幼年时跟着父亲学了一些,平常也为乡亲们看病。
她掀起我的眼皮看看,又摸了摸我的头。
「没什么问题,应当是白天里撞见了什么,替她叫叫魂吧。」
叫魂,是江南的习俗。
当孩子们神思不蜀、夜里做噩梦时,母亲们便会领着他们到外头,轻轻叫他们的名字。
第一声,是念游子归家。
第二声,是盼远行人归乡。
第三声,是叫魂魄归还肉体。
阿青嫂为我叫魂的那一天,是个有月无星的夜晚。
地方的爬虫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低低地匍匐在地上。
阿青嫂轻轻叫我名字。
「方瑾。」
我没有反应。
「方瑾。」
她叫我第二声。
邻家,我阿姐的哭声仍在持续。
她哭到最后,已将眼泪哭干了,却仍然在号叫。
「方瑾。」
阿青嫂又叫了一声。
这一声叫过,她的脸上已全是泪珠。
我终于应声,虚弱地握住她的手指。
「娘,我在。」
这是我第一次叫她娘。
从前,总是「嫂嫂」地叫,竟也忘了,她也是第一回当娘。
天亮了,媒婆便来催亲了。
阿娘天不亮便起来给阿姐梳头了。
她趁露水还未消融,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打了井水,给阿姐擦脸。
听闻擦了那口井里水的新娘子,都生活美满,夫妻幸福。
阿姐却打翻了那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