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他乡,既遇故民,也是一桩幸事。
我打算去碰碰运气。
谁知,刚走到那棵大槐树下,我抬眼一望,忽然捂住了嘴。
两棵杨树,一绳秋千。
阿青嫂坐在秋千上,抬头笑着朝旁边的男人说了什么。
她绾着发髻,人年轻了许多。
而旁边的男子,居然是一个我意想不到之人。
——方四叔。
脑子瞬间活络了,从前想不通的问题,如今也想通了。
怪不得四叔一直未娶,怪不得他待我那么好……
人在举目无亲的地方,反而能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我远远站在后头,没打扰他们。
也没上去相认。
秋千下的阿嫂笑得那么开心,四叔也松快了许多。
或许,我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到如今,我才明白七叔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谢过农户,又踏上了前路。
我仍不知道我的路在哪里,但只要往前走,总会有希望的。
可是,天不遂人愿。
老天苛薄,不肯下雨。
人们求雨的招数用了一招又一招,可终究没用。
战乱,饥荒,蝗灾。
我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个年。
当我又路过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和身旁无数流民麻木地前行时。
我终于抵挡不住无力,一头栽倒在地。
周围的流民眼睛亮了起来。
活人,不能吃。
死人,意味着加餐。
当三双黑爪子摸上我的腿时,人群中忽然冲出个蓬头垢面的妇人。
「你们不许动她!不许动她!」
她哭得声嘶力竭,直到腰背没那么佝偻,我才认出她的模样。
她,是我的阿娘。
到现在的话,许多事情终于能说清了。
为什么我无数次晕倒也不会被拖走。
为什么我饿到竭力时总有吃的在角落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
也许是从出了舒州。
也许是从出了村庄。
阿娘就悄悄跟上了我。
她记得和我的约定,仍然不敢上前打扰我。
却仍挂念着我。
我力竭晕倒的时候,听见一个声音在旁边絮絮念。
野火低垂,荒芜一人的林地里,只有我和她。
有什么东西贴在我的唇上。
「汩汩」的血腥味萦绕在我的鼻间。
我听见她说话。
「我、我没有喂过你一天奶,如今喝了我的血,也、也算是喂了奶吧。你莫要怨我,我……我也是太怕了。没有儿子,你阿爹便打我,我被打怕了,便想要个儿子。怀你的时候我总盼是个能使把式的小子,可生你的那天晚上,我却梦见了一个姑娘朝我笑,我、我有一瞬间,多么希望你是个像我的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