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他们絮絮地闲谈,我遥遥望着那女子消失的地方。
伸出手指,比划了比划,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有些日子没见,她瘦了。
日子不好过,人也伶仃了起来。
回到家,方四叔还在。
据他说,如今晋商得势,暂时轮不到他捞钱,还不如好生在家培养子侄。
「我已替你大哥打点了。」
他点了点我的银两,没细数,放在一旁:「院试前的准备甚多,他已算是方家最能读书的,不过嘛,我也没指望你大哥能读出个什么。」
他摇摇头:「他这人,过于迂腐。偏生又不是个安下心读书的,表面看着老实,实则看到个妓子便被勾走了。
「这样的人,内心不定,哪怕将来侥幸做了官,政敌挥挥手,他便倒台了。」
我见他把银两又还给了我,疑惑道:「四叔,你不抽些走吗?」
方四叔笑道:「我抽些做什么?这是你赚的。」
我认真道:「这是你投本的,书上说了,无商不渔利,投本了便要给利钱。」
「滑头。」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是你亲四叔,给什么利钱。」
良久,盯着我的脸,缓缓叹出一口气。
「你这个孩子,竟是我们方家第五代里唯一能做生意的了。」
我沉默道:「大哥也不行吗?」
「他是最不行的。」
「有些人,或许能吃得了读书的苦,但却受不了行商颠簸的苦。他看似老成,其实贪愚。世道是恶鬼,有人抵挡不住,便被扑吃了。我不愿家中的子侄也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那我呢……我就可以吗?」
「小瑾,我知道你的身世,你的生父一辈子没出过歙地,你的生母纵然聪慧,终究困于女子之身。青嫂是个通透的人,她将你教得样样不差,我很放心,只是你的生长路途中,终究没有个父亲似的人领着。
「作为族中长辈,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不得不迫使你快些长成。」
「四叔,您请说。」
「藉怀轻赀遍游都会,来往大江之上,转贾与吴楚之间的,往往都是我们徽州籍商人。咱们既可奔赴扬州贾盐,又可贩运于大江上下。可外头的日子不好过,有时民乱,有时荒灾,我们的脑袋都是拴在裤腰带上的,指不定哪天便死了。
「若死了,家业谁来继承呢?若是死得再年轻些,家产就会被外头的豺狼瓜分。譬如你看叶家,虽出了个出息的儿郎,叶铭臻最终也得沦落他乡。故而,倚仗宗族实为最后的出路。」
「可是。」我有些不解,「叶铭臻不也是因宗族而被欺凌的吗?」
方四叔哂笑:「这便是事物的第一层了。
「你见他被宗族欺凌势弱,殊不知来日他中榜归来,第一个收拾的便是那些遗老遗少。他父亲的东西在这里,他的根在这里,他终将回来的。」
「这样来说,宗族这样好,可为何又总是出现那么多的惨案呢。」
「这个……」方四叔沉默了一息。
「有时人心不古,恶者坐大,便会招致祸患。而我们本事不大,只能尽力为小辈撑起一片天地。」
「我懂了。」我点点头,真心实意地谢他,「谢谢你,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