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香絮愤愤道:“国家难得安定,你却为了贪位保功,主动造出兵燹,惹得百姓流离失所,不得生存,外观九州饥溺满眼,你丝毫不感痛心吗?!”
“你为了皇位,苦心布局多年,可与畜生无二的你,根本不配坐到那个位置!你根本不配!”
“不配?!我哪里不配?!”秦飞鸿赫然起身,眼神凶戾:“古之帝王创垂基业,哪个不是踩着枯骨横尸、血流千里,我才杀了多少人,远不至横尸百万的地步,我分明仁善至极!”
“简直荒谬!”秦香絮:“皇帝之于百姓,便是不能开创丰功、积德伟业,可也断然不能做出戮我人民之事!你此番言论,全是妄言!”
“妄言?当真是妄言吗?”秦飞白放肆地大笑,语气中满满的都是讽刺:“当年我抢掠周边县镇,饿死数万百姓的事儿,你还记着吧?”
秦香絮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飞白睁大了眼睛,很有兴致地看着她,想要把她脸上每一分表情看清:“我的好皇妹,你要不要猜猜,当年我是奉了谁的命令啊?”
秦香絮心神一震,反应过来便否认道:“不可能,他怎么会——”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当然要美名加身,万民称赞了,冷血无情这四个字,他怎么会愿意要,当然是我替他担下。”
秦飞白看着秦香絮泛白的脸色,继续残忍地说:“不然,我犯下这么大的过错,他为何半点惩治的意思都没有?你以为我是将功折罪吗?错了!大错特错!因为从始至终,我就不是那个有罪的人!”
“真正心狠手辣的,另有其人!”
“不、不可能,你在说谎,你、你在说谎。”秦香絮向后倒退几步,不复来时的镇定,有些慌乱地外跑去。
她一路小跑,脑子中宛如浆糊,直至在宫门前撞到出宫的小福子,她才晃过神来。
小福子先是行礼,才是关心:“公主您跑得这样急,是要去见皇上吗?”
秦香絮愣了愣,才问道:“你不在你师傅身边跟着,怎么自个儿出了皇宫。”
宫里的太监,都流行收干儿子一说,小福子便是王勋的干儿子,平日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王勋,跟尾巴似的,所以秦香絮见到他单独出现,才会有此一问。
小福子解释道:“干爹瞧着天似是要下雪的模样,托我回宫里给他取伞呢。”
秦香絮从他这话里察觉到什么,皱眉问道:“王勋也出宫了?”
小福子点头。
“他去哪儿了?”
“宗人府。”
秦香絮已经尽她最大的努力,回到宗人府,可还是迟了一步。
方才与她冷声争辩的人,此刻捂着心口,在地上蜷缩起身子,满脸的痛苦。
秦香絮的步子在门口顿住,她堪堪地扶着门站稳。
秦飞白灰暗的眼睛中,倒映出她的身影,他扯着唇,想要故作轻松地笑一笑,可温热的血线却沿着他唇角,滴落在阴冷的地面。
他力竭地向上抬眼,似乎想穿过厚重的房屋,看到什么,“看来咱们的父皇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心狠呢。”
“你——”秦香絮再开口时,声音已有些发哑。
秦飞白察觉到她这变化,弯了弯唇角,说:“其实我们都很像他不是吗,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手足相残。慈爱如父,多疑是君,你与我一样聪明,早该想清楚这点。”
秦飞白阖了阖眼,有些无力道:“估摸你离开后不久,我在宗人府忧思成疾,不治身亡的消息就会传遍天下吧。是啊,凡事都是我的过错,咱们的父皇,永远不会明白跼蹐难安几个字如何写。”
他说:“你不必在这儿兔死狐悲了,我死后,再没人能威胁你皇兄的太子之位,你该比谁都高兴。”
“愿赌服输,我败了,有此下场也是应当的。”
秦飞白阖了阖眼,说话的声音逐渐变小。
“其实有的时候,我很羡慕他,羡慕他资质愚钝,还是能得到母亲的关怀;羡慕他成日无所心事,高兴得像傻子;也羡慕他有人不顾一切地为他图谋。”
“明明我也不差,明明我也很好,但为什么我总是过得那样艰难?好似所有人都看不到我的努力,看不到我的苦难,我天生就该如此,永远做被放弃的那一个。”
“母妃爱我,更爱她的地位荣宠,舅舅爱我,更爱他费尽心血的李家,天底下,到底有谁爱我呢?我自己吗?”
秦飞白自嘲地笑了下:“真好,原来有人爱我啊。”
他眼皮子越发重,说话的声音低弱蚊吟:“你说,若下辈子,我们都不生在帝王家,是不是是不是”
秦香絮没能听清他最后说的那句话。
她不知她是怎么走出宗人府,又是怎样站到养心殿前的,总之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在这里了。
暮色中,丹楹刻桷的宫阙显得那样巍峨,纵然在广袤的天穹之下,也有着无尽的威严。
秦香絮盯着养心殿的大门发呆,她想冲进去问个明白,但又觉得,答案其实早就有了。
芸芸众生,都是活在天底下的人。
所以当初在大理寺,那个犯人才会直接被杀死,却无一人察觉。
她想,也许父皇早就意识到了这些流民匪寇的真实身份,但他没法追论对错。
匪寇打着清国疴名头起义的同时,欺压百姓,劫掠县镇,他们当然有错。
但父皇就无辜吗?
他也不无辜。
没有他的命令,不会有这些起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