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恪若哪日谦谦有礼、温润如玉起来,那便不是容恪了。
长公主不为此气恼,笑吟吟冲兰若道:“有什么问题,让他进来问,我好茶好水招待他。”
兰若领命,将话带到。
容恪乜斜着兰若,冷声说:“看来驸马奉旨南巡,你家主子近来很闲。”
拜长公主这千人诋毁万人唾骂的名声所赐,眼下兰若处变不惊,笑容恰到好处,一本正经答:“驸马爷不在,殿下她的确是倦怠了些,觉多了,饭少了。”
主仆两个,油腔滑调,不成体统。容恪一路黑脸,走得飞快。
花厅是待客之地,容恪将过来,卫琳琅便不宜久待,擦着那架美人屏风,通向后殿;走到半路,却又心怀不甘,必听一听容恪有无悔意,因而折返,肩挨着屏风架子细心探听。
兰若恭引容恪入得厅内。
容恪绝无逗留闲扯的心性,直截了当问长公主:“她在何处。”
长公主亲倒一盅香茶,用手比上一比:“知道你难伺候,这套茶具是专门拿出来给你用的,别枉费我的好意啊。”
自她愤然出走,容恪如芒刺在背,坐立难安,几经周折寻至此地已觉多余,再平心静气陪长公主品茶论道,他没那耐性。
“安庆,老实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设若处处阻挠的人并非长公主,恐怕不是问话那么简单,而是直接掀桌了。
有深厚交情在前,长公主有恃无恐,装傻充愣道:“她?我这宫里人口众多,你指哪个?”
“我的夫人,”容恪的语调激不起一丝涟漪,不是平静,而是沉到了底,“卫琳琅。”
蓦地提及自己名讳,卫琳琅浑身一哆嗦,好在没忘是在偷听,秉持蹑手蹑脚的做派,没发出额外的动静来,不致被容恪发觉。
长公主悠悠往另一只茶盅里兑茶水,递向唇下小酌半口,不紧不慢道:“你自己弄丢了夫人,上我这儿来找,不觉得滑稽么?话说,明隐,那样个温温柔柔的小娘子,居然被你气跑了,你该好好反思反思,而非顶着一张讨债似的表情各处治别人的罪。”
长公主以此辖制容恪,容恪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搬出驸马来对阵:“驸马南巡不过三日,你便犯了老毛病,勾着一群不男不女的玩意夜夜笙歌。安庆,你猜猜,驸马得知以后,会不会再把你捆起来锁住?”
安庆才不怕,摊手道:“锁与不锁,我无所谓。倒是你,生怕夫人变成鸟儿,飞出这鎏华宫去了呢。”
言辞犀利,不偏不倚戳中他的软肋。
容恪颔首,眼色忽然瞄准那架繁琐的屏风,挑唇笑了。
长公主冷眼旁观,任其步步紧逼。
“卫琳琅,趁我现在好说话,自己出来。”一壁之隔,容恪下最后通牒。
无人回应。
长公主嗤笑挖苦:“你疑神疑鬼的性子,几时能改改?早告诉过你,我没藏着你夫人,非亲自扑个空才肯听进去。”
容恪不以为然,举步向前,将将吐出个“卫”字,即刻哑口无言——屏风后哪里藏着人,倒卧着一只油光水滑的狸奴,看见他,非但不害怕,还伸了个懒腰,冲他喵喵叫唤起来。
长公主继续说风凉话下他高贵的颜面:“瞧瞧,心急得眼神都不好使了,活活把狸奴认作了夫人。你夫人晓得了,又该不高兴了。”
那胖狸奴不知天高地厚,竟站起来伸出脑袋去蹭容恪的胳膊,他片刻忍受不得,挥袖闪开,直逼戏谑满容的长公主:“她当真没来?”
长公主扶一扶鬓边珠钗,毫不在意道:“你不信,你且去搜好了。”
他的行事做派,长公主知根知底。他不算正人君子,弄权作势亦属常态,但他光明磊落,明明白白地搅弄风云。屈尊搜查一个女子的寝宫,他断乎做不出来。
长公主所见精准,容恪果然不作纠缠,大步流星而走。
兰若这个眼线,紧盯着人走得彻彻底底后,奔回传信。
恰逢其时,凭空消失的卫琳琅抛头露面,一语道破玄机:“他分毫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此行,仍旧是兴师问罪的。”
长公主赞同道:“不错,这正是我冒着大不韪而挺立相助于你的缘由——只要你承受得住他慑人的戾气,以及多日寻你无果的怒气,那明隐心甘情愿对你俯首称臣,指日可待。”
卫琳琅不奢求他俯首称臣,但愿他切实意识到,她不是一个物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荣华富贵以外,更需要自我掌控权与自尊心。
他的控制欲根深蒂固,为加以扭正,她劳心戮力,无不败兴而归。
长公主驭人有术,一帮男人匍匐她脚下,事已至此,卫琳琅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她处,听之任之。
容恪笃信,长公主帮着她躲自己,奈何无法大搜特搜公主寝宫,只得忍气作罢,孤身折回栖云殿,闭于书房,抓起昨日剩的折子批阅。
原就批不到正处,石尚书那虫子乱爬似的奏折一度乱人双目,恼得容恪一巴掌将它摔飞出去,即令在门口犹豫多时的逐尘进来,厉声道:“捡起那本折子,送去石尚书家,让他重写一份。倘若写不来,那兵部暂时不用去了,日日在家中练字就行。几时练得横是横竖是竖,再回兵部。”
逐尘关紧嘴巴,拾折子在手,偷摸掀开瞄了眼,不像字,像道士画的符纸一样,难以入目。
逐尘绷着神经,擎折子造访石家。
那石尚书昨晚吃多了,积食,一夜翻江倒海,及至天明才略好转。今日告了假,现下正卧床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