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蟋蟀机灵,觉察有人要抓它,一蹬腿跃入不远的花丛内,像是炫耀般,身子藏了起来,叽叽叫声仍在持续。
宝格不信邪,一掌打开芬香扑鼻的花丛,那灯晃蛐蛐儿。蛐蛐儿仗着身材小,又一蹬腿,跳到暗处。
宝格“嘿”一声,半路招来一个丫鬟,让她提灯照着,自己个儿矮身扎入丛中和那小虫儿斗智斗勇。
容恪一身疲惫地进了院,遥见花丛里闪闪发亮,墙上斜映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及走近了,听到两戳影子的对话:
“快快快,把亮儿移过来,那小东西在这儿躲着!”
“……哎呀,好狡猾的东西!又叫它给溜了!”
“我还就和它卯上了,看它厉害还是我厉害!”
有赖常年习武练功的底子,容恪对各种声音极其敏锐,过耳不忘,自然分得出来前面是什么人在讲话。
“卫琳琅又派你做什么?”
冷不防有人过来,两人均惊着了:宝格脚踝一崴差点摔倒,那小丫鬟手头的灯笼摇摇颤颤,余打翻只剩一步之遥。
宝格费力稳住重心,悻悻地从花丛里出来,手心手背全是泥巴,狼狈回话:“娘子被个蛐蛐儿吵得厉害,就使唤奴婢逮了……”
觑着两人一个赛一个地惴惴不安,容恪一阵好笑,主要笑卫琳琅能折腾,深更半夜命人抓蛐蛐儿;抓也罢了,使遍浑身解数还无计可施。这蠢笨脑袋,倒像卫琳琅教出来的。
“别费功夫了,下去吧。”容恪端端进了屋。
宝格能说什么,只好灰溜溜下去洗净满身污泥。
至于爱吵人的蛐蛐儿,似乎灵性大开,知晓容恪不好欺负,觅个缝隙销声匿迹了。
容恪悠悠往屋内去,卫琳琅只管似尊玉面佛般坐在梳妆凳上拿眼直直看他。
她很少表露心绪,像这般直勾勾的注视,容恪只在曹家正厅上听她表达“入侯府,做侯夫人”的诉求时目睹过。
“打算问我什么?”容恪解下外衣,准准地扔在衣架上,
斜倚花架子,环抱双臂,迤迤然瞧她。
卫琳琅其实是预备装一装贤惠伺候他宽衣洗手的,奈何心悬不定,怕勉强装出来也会叫容恪一眼洞见,索性顺其自然。
“我有一事不能确定,想请教侯爷。”她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容恪更是言简意赅:“说。”
卫琳琅回眸,瞥见镜中自己满怀不甘、争强好胜的眼睛,而镜中的世界,不止她,还有一抹怡然自得的倒影。
“侯爷仍一如既往地讨厌我吗?”隔着通向相反世界的铜华,她陷入一双幽瞳。
容恪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卫琳琅拒绝掉入他的循循善诱中,斩钉截铁道:“侯爷就告诉我是或不是。”
容恪欲斥她无事生非,却见她站了起来,步步分明地朝他而来。
悬珠流转,粉唇娇艳。
心跳告急——
他一个踅身,脱离对面的攻势,微微上挑的眉头昭示着不悦:“卫琳琅,搞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休无理取闹。”
卫琳琅不以为然,或者说她是处心积虑地要近他身,好看看她有没有入他的眼,又有多重的分量。
“原来侯爷知道我的名字。”酸溜溜的语气。
她逼近他的半步之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外界都传,长平侯同陈三小姐指腹为婚,克日美事落成——我不相信。侯爷顶天立地大丈夫,定然不会辜负我这小小女子,那婚约,侯爷也定不能履行。”
“侯爷,我说得对不对?”
婚约作废她怎敢丢下他而潇洒走人?……
翌日早饭毕,陈家递来邀帖,请容恪到府品茗对弈,容恪欣然规往。
卫琳琅一直送至大门外,顾盼生辉,巧笑嫣然:“我在家等侯爷。”
容恪言语上不理会,却不露痕迹地回望她一眼,随即跨上马背,驰向十里长街。
奉容老太太之令,早起上普救寺布施的吴嬷嬷碰巧返回,吴嬷嬷先挥手叫几个办差的小厮回避,方才上前同卫琳琅见面问好:“时辰还早,小娘子吃过饭了不曾?”
住入此处小半个月,没少照拂受到老太太照拂,卫琳琅分析,可能是因为她同为江陵人,一方水土一乡人,老太太才多加关照于她。不论何种因由,她都挺感念老太太的。吴嬷嬷为容老太太的臂膀,自当敬重。
卫琳琅笑答吃过了,想着一问一答过于死板,不免冷场,便关心起吴嬷嬷早早出门这茬子来活跃气氛:“我观嬷嬷面覆薄汗,可是老太太吩咐了什么要紧事,劳动嬷嬷起个大早忙活?”
吴嬷嬷不避讳,直言相告:“明儿十五,按照惯例,每月逢这个时候,老太太都要给普救寺布施的。往年老太太尚能行走,必亲力亲为,去年开始老太太的腿越发酸疼,不便行动,只得由我这老婆子代办。”
卫琳琅感慨道:“老太太独居此处,多有不便,倘若上京,颐养天年……”
吴嬷嬷道:“京城好归好,只是人各有归宿,强求不得。”
卫琳琅忙替自己的失言抱歉道:“嬷嬷说得甚是,是我鲁莽多言了。”
吴嬷嬷回头看看敞开的侧门,笑道:“我还紧着回禀老太太,就不陪小娘子了,小娘子请自便。”
卫琳琅以目相送。
陈修宜故技重施,藏身屏风后,紧张窥听。
对弈过半,未见胜负,陈老爷按捺不住,举棋道:“贤侄可知今日为何邀你而来?”
是明知故问无疑,容恪因顾惜伯父的颜面,故意看破不戳破,摇头请示:“请伯父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