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姑嫂二人走在前边有说有笑,却是苦了独自走在後边的沈溯。
他因紧张而浑身绷得僵硬又笔直,手心里的汗水沁得指缝都满是湿意,脑子里这会儿更是迟钝得做不得任何思考,他跨出的每一步都想要往後转身,逃离这座让他不知所措的府邸,他更是下意识地想要将头低下。
这般一来,他瞧不见旁人,便能于心中宽慰自己,旁人也瞧不见他。
可前边姜芙的身影却又让他如何都低不下头。
唯有看着她,他才觉自己有敢于随她往前的勇气与力量。
她在往前,他便不能後退。
显然是清楚他心中的不安,姜芙不时回过头来看他。
在抵前厅前最後一次回头看他时,姜芙发现他竟是紧张得走出了同手同脚的模样来,连跟在他後边的篆儿都忍不住笑他。
“阿溯,我方才探了我阿嫂的口风了,阿嫂她还是颇满意你的。”姜芙在于筱筱入前厅至落座间的这个空档折回沈溯面前来,扯着他的衣袖噙着巧笑飞快且小声地同他道,“傻木头,别这麽紧张呀,我在的呢。”
说罢,她将自己的随身帕子塞到他手心里,这才重新回到于筱筱身侧。
“沈郎君无需太过拘谨,且坐。”已然落座的于筱筱瞧沈溯站在椅子旁迟迟不敢动,不由温声请他入座。
沈溯这才动作僵硬地坐下,却是如坐针毡,手中紧紧抓着姜芙的帕子。
篆儿很快便将早已备好的鹿梨浆端上来,只听于筱筱又道:“这是酥酥寻日里最喜喝的甜浆,沈郎君且尝。”
沈溯向来寡言,现下更是因为拘谨而成了“哑巴”,连客气的话都忘了说,只端起篆儿放在他手边的碗盏,一口气便喝了大半盏的甜浆。
喝得太急,以致他根本就尝不出是何味道,只知是甜味。
喝罢甜浆的他才发现自己举止粗鲁,手中的碗盏放也不是,拿着亦不是,霎时尴尬得面红耳赤。
然而于筱筱面上只见温和笑意,不见诧异,更不见嫌恶,反是问他道:“沈郎君可还需再一碗?”
“多谢姜夫人,不丶不用了。”沈溯连忙将碗盏放下,以免自己再失态。
“酥酥向来爱使小性子,怕是未少有给沈郎君添麻烦,作为阿嫂,我在此谢过沈郎君对她的包容了。”于筱筱说着,站起身来朝沈溯微微躬身,“以及为外子前些日子的无礼向沈郎君赔个不是。”
“姜夫人使不得!”沈溯惊得自圈椅里弹起身来,着急忙慌侧开身的同时擡起双手隔空虚扶于筱筱,一边情急地解释,“姜娘子善解人意温柔懂礼,从不曾给我添过任何麻烦,反是一直在予我帮助,当是我要同侯府道谢才是!”
“姜殿帅虽伤了我,却非有意为之,他仅是担心姜娘子罢了,且殿帅也已请人为我做了医治,如今我已无痊愈,说来还是我欠了姜殿帅的恩情,否则我背上的伤也痊愈不了这般快,我是万万受不得姜夫人这般赔礼的!”
“是我该向姜殿帅与姜夫人赔礼!”
沈溯说完,将双臂拱于身前,朝于筱筱深深躬下身,言行举止极是诚挚。
“既是如此……”于筱筱面含柔笑,“待会儿便留下来一道用晚饭吧。”
压根没能从方才的话题转过神的沈溯:???
甚丶甚麽?
根本没有说话机会的沈溯只听于筱筱又道:“我已经让厨房那儿准备了,你若是推辞,便是心中还怨着外子。”
沈溯:“……”
他觉得他许是知晓了酥酥那总“语出惊人”的性子究竟是随了谁人。
姜芙见沈溯木头桩子一般迟迟没个答应,急得直跺脚,正要跑到他身旁来催他应声,终是听得他磕磕巴巴道:“我就……那就丶我……恭敬不如从丶命。”
姜芙开心得于原地蹦了一蹦,忍不住兴奋正要朝沈溯跑来,厅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伴着姜蒲沉而有力的声音:“夫人!我新练得一套拳,你来,我打与你瞧!”
原本雀跃的姜芙霎时变了脸色,愈发着急地往沈溯面前冲去。
谁知却被于筱筱拉住,她满脸紧张,怕极了姜蒲见着沈溯又要对他动粗,然而于筱筱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面色平静,示意她不必担心。
然最慌张的却非姜芙,而是沈溯。
仅是听闻姜蒲的声音,他便不禁打了个寒颤。
姜蒲仿佛他心底暗影,令他畏惧。
倒非是姜蒲的拳头太过狠厉,而是他身为姜芙长兄的身份。
姜蒲之于沈溯,就像位高权重的老丈人之于贫穷且无能的女婿,令沈溯自惭形秽,更令他直不起腰擡不起头。
然而想到此前他曾呵斥自己男子汉大丈夫自当擡头挺胸的话,沈溯非但不敢躬下腰身低下头,反是擡头挺胸站得笔直,双手更是紧贴着身侧放好,目不斜视,就像个等着将军来检视的士兵一般。
姜蒲虽是于家养伤,可他如何老老实实坐得住,仅老实了几日而已便浑身如生了虱子般难受,便总是悄悄背着于筱筱偷偷练拳,于筱筱起先还嗔怪他,後来则是由着他了。
只要他不抡刀弄枪地再伤着腿,仅是练拳而已,便随他了。
姜蒲也不舍让于筱筱为自己太过操心,这些日里就只一心专研拳法,刀枪棍棒一具武器俱是不动。
他今儿一整日都在後院的空地对着木桩人练拳,终是将自己这些日来钻研出来的拳法打成了一套,兴奋得满面涨红,连因汗湿而脱下的衣服都顾不得披上,即从後院疾步到前院来寻于筱筱,将自己的喜悦与她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