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一直躺着,欣赏这一片绚烂的天空。
“去年深冬,我们在幽州遇上暴雪。有个小兵发了高热,嚷着要吃糖渍梅子。军医说若熬不过子时,就算是阎王想放人都活不过来。”
夜风卷着艾草香掠过屋脊,宋明玉看见他喉结重重滚动,他继续自顾自说下去:
“我便策马往最近的村落寻。那夜雪粒子打得人脸生疼,却在村口瞧见盏风灯,八十岁的瞎眼阿婆攥着陶罐,说听见马蹄声就知道要添亡魂。”
静谧的夜空有蛐蛐声响起,有流星划过紫微垣。
谢诏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罐子里是腌了三年的青梅,她孙儿出征前埋下的。”
宋明玉感觉掌心微凉,低头见酒液不知何时洒了两滴在裙裾处,洇出深色的花。
她下意识问:“后来那小兵如何了?”
“抱着罐子哭了一宿。”
“第二日烧退了,人救了回来,如今已是百夫长。”
他望着银河轻笑,“你说那些梅子,莫不是真沾了魂灵护佑?”
更漏声自城楼传来,宋明玉学着他躺下。琉璃瓦的凉意透过夏衫,却不及身侧传来的温度真切。
她开口道:“永和城的孩子相信,每个战死的人都会化成星星。你看天市垣东南。”
她抬手虚指,“那边新添的星子,定是想家的人,不愿意去,便化作星子,一到夜晚就能看看家人,看看故乡。”
谢诏忽然侧过脸,月光淌过少女鼻梁,在她睫羽下投出小扇似的影。
他想起三日前在伤兵营,垂死的少年攥着半块绣帕呢喃“阿姐”,那帕角也绣着这般弯弯的月牙。
“若如今是太平年景的话”
他喉头发紧,像是要把某种情绪嚼碎了咽下,又扬起一抹笑,“宋姑娘学识渊博,该在朱雀桥边开间书斋,为孩童们讲星象地志。”
宋明玉轻声笑了,转头看他,发现将军鬓角竟染了霜色。九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领,此刻眼尾已生出细纹,像刀刻在宣纸上的褶皱。
“那你呢?”她鬼使神差地问。
流萤忽而大盛,万千碧色光点自城墙根腾起。
谢诏望着银河,眼里带着满足,轻声道:“我想在雁门关外种片梅林。等落雪时,请最好的画师把每朵梅花都描下来,然后”
夜风突然转了向,将后半句呢喃吹散在檐角铜铃中。宋明玉正要追问,忽见听见孙娘子提着灯笼前来,吆喝着:
“谢小将军,藤甲都烘好了,快来试试合不合身。”
谢诏利落地翻身跃起,玄色衣摆扫落几片青瓦。他伸手要拉宋明玉,却被轻巧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