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之五十九
一时间的东拉西扯,到达尤琛府上已然薄暮时分。
小木房中,三人围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剩下的一个因房子太小被迫立于屋外,这样的景象活像犯罪现场——被害人失去意识丶三个主谋在商讨後路,甚至还有个小弟在放风。
某个主谋开口便一鸣惊人:“他是庄上一户魔族的公子,据鄙人所了解,他似乎与前任庄主密切交流过一段时间。”
于此,根据尤琛的提醒,欤也想起不久前庄子里的一则传闻——于西闫的某位友人调侃他的妾室,现在看来,这应该就是传闻中的那个友人,依照于西闫对他妾室的重视,不用想也知道他定然遭受了什麽报复。
欤还是很清醒的,这事他们管不了,也不归他们管,既然人已经送到目的地,那麽他们也该打道回府了,临走时,又被尤琛郑重其事地告知建塔日就在明天,还请他们务必赏脸出席,对此白衍欣然应答。
虽不知道小欤对这节日的想法——平平无奇亦或是满怀期待?白衍不知,但是这却不妨碍他拉上欤一起去感受节日的氛围,从白衍眉飞色舞的神情上,应该不难了解到他对这个所谓“建塔日”的期待。
而在此刻有个问题却首当其冲地冒了出来,就是他们给树找的专修师傅,或许丶可能丶大概是没有考虑到树之前提过的要求——容貌尚佳,为何会在此刻又突然提起呢,那是因为在欤给树简单介绍完南木栖之後,树先是一愣,紧接着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南木栖,打着圈儿审视这个可能成为他师傅的人。
半晌,树用同样的目光先是注视欤,而後望着白衍,最後结结巴巴开口像是气得不轻,“他……我,你们……”
“什麽他呀我的。”白衍理不直气也壮道,“小欤讲得还不够清楚吗?他——南木栖,今後就是你——树的师傅了。”
“……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什麽。”
“没有。”欤道,“外表不能说明什麽,有这东西未必为益,没有也无需多言,世道人心可不会因你长样而退却一分,拥有较好面容却没有为之匹敌的实力,那只能任人宰割,售奴所因此存在,而当初的我们不就只是件货物吗?”
欤的一字一句都结结实实敲在了树的心扉,这道理他难道不懂吗,他难道不知道白衍为什麽如此热衷给他们找师傅学艺吗,他知道,这一切他都知晓。
曾经,树也因自己的面容而沾沾自喜过丶幻想过自己被一个有钱人接回家,从此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毕竟李副所长是如此承诺的,就连那见不了几面的所长也告诉他,要好好听李所长的话,他从记事起就待在那里,他亲眼送走一批又一批朋友,每每这个时候,李所长就会亲自前来叮嘱他——好好爱护自己的脸,下一次就轮到你了,你很快就能见到你的那些朋友。
他是如此确信,也是如此遵守,所以他不理解那些後来要死要活的新朋友,不懂他们为什麽哭爹喊娘,更不能晓得那些人有这样好的面容却自毁前程的行为到底是为什麽。
直到两年前,这个冰冷的笼子里照进一束阳光,一开始,树同样不理解,因为那个人有着他从未见过的俊美面容以及气魄,一打听,方才知晓他的名字——欤,他大字不识几个,自己一个人偷偷练了好久,这才能完整地写出他名字,一个与一个欠。
树不知道他是怎样来到这里的,但从那天起,欤总是不见人影,却每每能在查房时及时出现,他或许是不喜与人交谈吧,树时时在某个角落里瞧见他一个人,时常琢磨,到底能不能去和他搭句话,因为他似乎能隐隐约约感觉到,欤和他们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所以那段时间,他们能说上的话总共不超过十句。
而突然有一天,欤把大家聚集起来,一本正经地告知所有人——他要带他们离开这儿,那一刻,光斜斜打在树的脸上,他从未觉得光有如此炙热,以至于迷了眼睛,恍惚间他似乎听见了衆人无声地呐喊,欤就像那被簇拥的帝王。
欤说要带他们离开,这其中也包括我吧,树止不住窃喜,开始想象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麽样子的:繁华的都市丶广袤的原野丶繁星满天的夏夜……
那两年间,有许许多多被欤偷偷送出去的人,而他们无一例外都被李所长逮回来——因为卖身契,欤也从无例外会被毒打一顿,久而久之,树也就丧失对外面世界的幻想,想着还不如靠自己的脸实在。
就在欤被挑走的那一天,树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但是欤却一个回马枪杀得树措手不及。
[他回来兑现自己的承诺来了。]
树内心一个不同于表面上的声音在兴奋丶激动地叫喊,嘴上却不住向欤泼冷水,许是埋怨吧,即使如此,他还是跟上那缥缈的光离开了这座桎梏他已久的牢笼。
而现在,那束光再次引领他们找到属于自己前行的方向,只有他,一直在原地踏步,用着不轻不重的借口去逃避,他怕,怕如此以往,他会被遗留,不论是十五,还是蜀黎,亦或是其他人,更别说那道永远朝前的光。
树紧握拳头,牙齿碾磨口中嫩肉,收敛情绪,擡起眼注视着欤开口,“借匕首一用。”
意识到树要做什麽的欤心领神会,他抽出匕首横在树面前,树夺过匕首三两下削掉自己披肩的长发,但却因手臂不方便,只削短了少数头发,大部分七零八落散在肩头,树也顾不上它们,双膝一弯,跪在南木栖面前一丝不茍大喊:“师傅,请受徒儿一拜!”
南木栖不经意间偷瞄白衍一眼,然後赶忙上前,双手扶起树,“师傅必将一生所学传授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