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贴着他的耳畔,把声音压得很低:“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你留在我身边,这就足够了。”放完话,魏曦又深深嗅了他一口,像是要凑上去亲一亲。却听见院外有人扯着嗓子大喊:“大小姐!大人叫您快些回去,绝不能缺席和蒋公子约好的游园!”这一突兀的声音好比冷水,登时浇灭了她心头的旖旎。魏曦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等行至门口,她微微侧脸,勾唇道:“没事的昀郎。”“我们俩,来日方长呢。”魏曦笑吟吟地提着裙出了门,总算带走了一身的胭脂俗粉味。林疏昀撑住桌面,阖上眼睛用力吐息。须臾,在香的安抚下,手背上的青筋没去。“林公子”摸不准他现在的心情,莫祈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选择先探探口风:“你,没事儿吧?”林疏昀复张了眸。还未完全张开便注视一切,似一湾比井还深的泉。“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他的声音没怎么用劲:“这边的事与你无关,你只当没看见。”得了指示,莫祈君并不觉得轻快。她无端能从他的冷漠中体会到他的麻木,他的压抑,还有其他一些眇眇忽忽的悲哀,或者别的什么她听不出来的东西。这是她与林疏昀在跨越时间和地点下的通感。莫祈君同情自己,连带着有点儿同情林疏昀。她冷不丁把心里话说出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些玩意儿挺值钱的吧?”林疏昀冷冷地盯着她:“你很闲看不够还要描述描述感受?”这么一理解,此话确有幸灾乐祸的意味。莫祈君讪讪道:“那需不需要我帮你收拾收拾?”林疏昀神色莫辩:“你连走路都走不明白,收拾,确定不会弄得更糟?”“那我帮你”“不必了,我什么都不需要。”林疏昀平视着她。她穿着之前为人偶订做的衣服,料子稀松平常,满大街都能找到,可配上白皙的脖颈与手腕,无端多了几分娇俏。她矮他一个头,眉细如柳,弯如月牙,不必梳妆自有一股清水般的纯净。此时纯净中又有点无措,在日光下娉婷袅娜。林疏昀瞥开眼,道:“即便你不出现,照刚才那样的对峙,魏曦迟早也要动手,没必要多想。”莫祈君应了声好,才慢慢控制身体转过身去。她站在原地,也许是在思考该先迈哪一条腿。好一会儿,她抬起了左边的脚,也同时举起了左边的手。这姿势实在滑稽,逗得她自个儿都想笑。她像驴推磨一样,走得一卡一卡的,但是很努力地在动起来。尽管不知道是会向前还是会在原地打转。林疏昀忽有些好奇。这女人原本应该是个怎样的健康身体?是否能在墨香节卷中写下千行,能在山间田野中恣意奔跑,亦或如同魏曦一样换上喜欢的装扮纵马驰骋?他没有答案,心头泛起一抹说不明的情绪。大概率是怜悯吧。他彻底扭头不去看她。又过了几多时。外院里传来一声呼唤。“请问,林匠师在否?”歪歪扭扭的莫祈君还没感慨今日怎么扎堆地来外人,便见林疏昀踏出房门。有风吹扬起他的鬓发,带着疲惫也依旧丰神俊朗,看不出太多受影响的迹象。莫祈君小声问:“林公子,这次,需要我回避吗?”他没多看她一眼。经过她的身侧,却略一停步。“随你。”噩梦伊始这场火最终为她烧出了一条生……莫祈君不记得自己因何成为孤儿。似乎自懂事以来,她就在棚户区里了。她没有父母,没有家,当然也没有专属的名字。小七这个称谓,是与她相依为命的初六起的。她生于太平年代,大寰没有祸乱,没有外敌入侵,更没有什么天灾降世。可人间疾苦,与这些并无多大关系。他们这些穷苦孤儿,有了上顿没下顿,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却从未被高位者放在眼里。顶层的看不到,下层的装看不到。因他们是棚户区里的人,是无关痛痒的弃子,大批量救助吃力不讨好,更带不去什么价值。幸得潭陵有不少心善人家。他们时常会帮着接济些吃食衣裳,不至于活不成。这样的日子虽苦,但胜在平淡温馨,且能够与珍视的人相伴。莫祈君并不怨天尤人,反而每天都活得很努力。直到那些人的到来打破了风平浪静。莫祈君不清楚他们什么身份,但清楚他们的阶级一定比棚户区中任何人都高。那日,他们没有约束地一口气强行带走了好几个年岁相仿的女孩儿。其中就包括她。至于把人带往何处,又要带走多久,彼时的她一无所知,却无比不安。现实并未因懵懂而留情。她这一去,便是十二年。不是没反抗过,不是没想逃过。可那恶鬼用初六的性命威胁她,她怎敢再多说什么。她如同失了魂的玩偶,任人摆布。恶鬼张牙舞爪地说她很幸运。一共七八个孩子,独独她活了下来,从此便再也不需要为吃喝住房发愁。可她知道,这不是幸运。这是噩梦的开端。本就没有名字,往后连“小七”都被抹去。她被唤作成“药人”。药人药人,人如其名,把人当作药引子,去医另一个人。从此以后,她再也看不见碧绿色的河和湛蓝色的天,看不见晨间的蓝色和晚间的幕布,看不见夜空中星星熠熠生辉,也看不见月光把树影照在地上,化作流动的水。她只能靠着曾经的记忆和坚定的内心,靠着初六还在好好长大成人这个念想,不断给自己光和希望。只是在小屋中待得太久了。她不晓得到底是多久,也不晓得外头变得如何。只知道继续待下去,她也要以为她本就是药人了。莫祈君以为自己的牺牲能换来初六的平安喜乐。可盼着盼着,却知晓了棚户区遭遇了一场大火。火海无情,枯骨遍地,几乎无人生还。坚持了那么久的一根弦,霎然就断了。莫祈君把身位降低,试图淹死自己。可当水流如刀片源源不断灌入口鼻,大脑混沌中,儿时的画面极速闪现。最终停留在初六的那张脸上。看他做出口型之刻,她幡然醒悟。她不能死。她要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逃出去,去再看一眼广袤无垠的天地。逃出去,去找到初六的尸骨,为他祭奠。莫祈君从棚户区的大火中得到启发,她把着火的位置变成了她所在的地方。她要用三成的可能性,去拼个鱼死网破。利用通风口,她得知了当夜的风向,又利用每日换药水的侍女,她拿到了可燃之物。莫祈君从那个不曾脱离过的水缸中出来,没有接触过空气的下半身如同失去养料般迅速老化。这便是她从未离开的原因。下|体疼痛起来,莫祈君不敢耽搁,迅速把屋内所有的易燃物都堆积在一起,然后一把火点燃。眼眶中橙红色的火势渐起,灰白色的浓烟弥漫,她近在咫尺,却没有一丝害怕。她重复不停地往火里增加零零散散的东西,直到下半身开始溃烂,再也站不住的时候,才舍得收手。火苗簇拥着莫祈君,她屏息凝神,躲进了那个原来放置冰块降温的木桶里。过程曲折,幸而努力没有白费。这场火最终为她烧出了一条生路。马失前蹄唇齿温度近在咫尺足以见得,生路不会摆在那里,而是要靠自己血拼出来。逐空也很清楚这个道理。踩着一阵匆匆步伐,他思虑深重地踏进了清晏居。迎面看见了走来的男人。横眉平飞,眼尾落鬓,面容是无法忽视的倜傥如玉,硬是把一身暗色斜纹葛衣穿出了遗世独立之风。逐空只手拨动佛珠,作揖道:“林匠师,贫僧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相求。”林疏昀扣下拇指,回了一礼:“法师既亲自前来,必然事态紧急,非同小可。”他垂眸道:“只是眼下,我恐怕有心无力。”佛珠不转,逐空不解道:“林匠师何出此言?”“法师请看。”林疏昀面不改色地指向自己的房屋,说谎不打草稿,“就在刚才,有位客人不满意我所做的一大批货,不光大闹了一场,还将我为下一批货设计的图纸尽数损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