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好半晌才看见黎烟,神色略显尴尬地朝她笑,“小烟回来啦?”
黎烟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将路边小店中买来的一杯热姜茶放在舅妈的三轮车上,叫了声:“舅妈。”
“怎么没回家住?”
“来出差,有安排酒店。”
女人拿出一把凳子让黎烟坐,“有空回来吃饭。”
黎烟礼貌性点点头。
坐下的时候她有一阵的恍惚,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很多年前。
十一二岁的时候,阿婆出摊会带着她,当时阿婆就在摊前支起空白伞面,让黎烟绘制,每每总能吸引人群来看。她天赋高,绘出的每一把伞面都灵气十足,很快就能卖出去,那时候很多人都说她是黎家的小摇钱树。
“舅妈,有空白的伞面吗?”
“有。”
她学小时候,将伞面支开,坐在矮矮的板凳上拿着笔一丝不苟的描绘。黎烟今日画的是梧桐街巷的树木,零零散散飘落着叶子。
很快,摊前就汇聚一群游客,有人拿手机拍下她,有人直接认出她是花朝的老板,惹起一阵骚动。因黎烟的光环,摊上的伞被人一抢而空。
她依次与每一位买伞的游客合照、签名,脸部肌肉笑得僵硬,托她的福,舅妈得以早早收摊。
舅妈觉得黎烟比从前好相处许多,由衷夸她:“小烟,你长大了,变懂事了。”
黎烟搓一搓僵硬的手指,对着哈了口气。
她没说话,因为她听出了舅妈的言外之意——她只有懂事善良的时候才值得被爱。
这世上或许有很多女孩子都曾被这种观点绑架束缚,黎烟始终感谢十几岁的自己“离经叛道”,挣脱过这三尺绳索,也无比庆幸遇见过一个人,在夜色浓厚的晚上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不必成为世人眼中的自己。
他说她可以自由生长,可以是任何——
可以是蓝冰柏,可以是苏瓦娜,也可以是食人花。
风骨、冷艳、凶狠,都可以构成她。
黎烟将脖子上的围巾摘下给舅妈裹住,中年女人的脸因为野风已经起了层干燥的皮屑,她平淡叮嘱:“舅妈,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既然已有一人坚固的爱自己,便就不再需要别扭生涩的
图谋亲人的爱,年少时她需要过,如今她长大,可以做到将礼貌和善良体面的交付,同时也意味着她彻底将自己从原生家庭剥离,她不再在意。
所以无论舅妈的本意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裹紧外套,目送舅妈的车离开后继续走自己的路。
梧桐街巷很长很长,绿叶抽出嫩芽,让她想起西园公寓阳台上那些绿植,明明是春,却有一股秋的萧瑟感,繁盛与落败交替,像是人生。
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绿植?黎烟没有正面问过他,但她喜欢看他站在那些盆栽前,专注的洒水修枝,他向来是个很好的园丁,每一株植物在他手上都能找到自己的生长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