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是一沓厚厚的银票。沈湛啊……日子就这么过,这些日子宋婉出现在人前的时候,脸上都是柔婉哀致的神色,谁都不知她其实是为如何将这荒谬的谎话收场而发愁,那拢起的眉,若有所思的神色半真半假,见过的无不生怜。多可怜啊,妇人有孕前三月本就容易保不住,腹中子可称得上是珍贵,若是哪天不小心没了,这姑娘可怎么办呢。就这么的,阖府都小心翼翼,也似乎潜移默化地有了她腹中子必然留不住的印象。“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快醒醒!”元儿的声音由远至近。“姑娘您快醒醒啊,怎么了这是……”宋婉在元儿愈发焦急的呼唤中睁开了眼睛。整个人昏沉沉的,里衣贴着皮肤,汗涔涔的难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姑娘怎么说了这么久……这都快正午了,还没睁眼,吓死奴婢了!”元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午时了吗?”宋婉问。她抬眼看去,居室内光线暗淡,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窗纸透着迷迷蒙蒙的微光,还有沙沙的声音,外面似乎下着细雨。梦里的凉意彻骨,虽然已醒来,却好像还是未从那怪诞荒谬的梦中脱离……那梦……灵堂萧瑟的白色经幡如浪潮翻涌,厚重的楠木棺椁漏出个幽暗的口子。烛火摇曳下,珩舟的灵位陡然倒塌砸在她怀中!她喃喃自语:“是梦……那都是梦。”在梦里,她又看到了那个青年。许久不见,他与她记忆中渐渐模糊的身形有点不一样,更为挺拔隽秀。在梦里她起初是很怕的,已去了阴曹地府之人入梦,谁能不怕?可冷静下来她意识到珩舟活着的时候都不会伤她,死了更不会。便抱着他哀泣起来,顶着浓重的鼻音一遍遍说对不起。与他解释了是替姐姐嫁人,为了不拖累他,才骗他弃他。不知他信了没有……可他却推开她说,“你有孕了?”她嘴一扁,说了实话,“没有,我就是不想跟世子去帝都,我不想去送死,呜呜呜……”梦中他本清沉的目光如映入了烛火,他的唇一寸寸地灼烧过她流着泪的眼睛、鼻梁。而后停了下来。之后他好像说了什么。宋婉不记得了。“姑娘,这是让梦魇着了吧?”元儿拿帕子擦过她额头上的细汗,担忧道,“这是梦见什么了呀?我去请墨大夫过来吧。”“不必,做个梦也请大夫来看,未免显得我太矫情。”宋婉轻声道,似乎仍沉浸在那十分逼真的梦里,定定看着婢女,“元儿,你说已死之人托梦,那代表什么?”“什么死不死的,姑娘别说这晦气话。姑娘现在是有身子的人,自有胎神娘娘保佑,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的。”元儿慌忙道,却不免被宋婉的神情吓得手一抖,茶盏中的茶险些溢出来,“姑娘你喝口热茶润润喉吧。”宋婉抓紧被褥,声音轻而寒,“已死之人在梦中跟我说了话,那话是不是很重要?我若是忘了呢……”“定是先祖入了姑娘的梦吧?知道姑娘有喜了,来看看呢。”元儿宽慰道,就捡吉祥话说,“老人家能说什么呀,也就说些让姑娘好好养胎,他们必然会看顾之类的吧。”她摇摇头,朝床榻里面缩了缩,鲜少露出脆弱的一面。她闭上眼,喃喃道:“是我……是我对不住他。”“只是梦,姑娘定是孕中思虑过度,只是不记得长辈说的话,怎就对不住了。”元儿轻声说道,大着胆子走上前俯下身轻拍宋婉的后背,“姑娘再睡会儿吧,不急着起身,现在阖府都以姑娘为主呢。”宋婉点点头,恍惚地躺回了被窝里。元儿为她掖好被角,重新将纱帐放下,退了出去。那梦太真实了,真实到诡异,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梦境中他胸膛的触感,他看着她时那熟悉的神情。当时觉得温情,现在却只剩温情退去的诡异森然。宋婉思来想去,竟生出了荒谬的猜想——难道珩舟是以为她有孕,想投胎来她腹中?这……若说她欠他一条命,那他做她儿子,让她为他操劳一辈子,倒也……合理。翻来覆去也躺不住,宋婉缓缓坐起来,细白的脖颈微垂着,看着虚空的某一处。终于发觉不对,她汗毛乍起,胸口快速起伏,喉间发紧,因为紧张,小巧的鼻尖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来。迟疑片刻,宋婉猛的起身伸手一把撩开纱帐。梦中宋婉听见了鸡叫,应是天快亮了,男鬼走的匆忙,撞了床榻边上的矮几。而那矮几,此刻还保持着歪斜的弧度。茫茫旷野中,两匹马飞奔着,扬起一阵尘烟。从破晓之时自云京往北境返,至此已马不停蹄好几个时辰。到了官道旁边的驿馆茶肆,为首的那个吁了一声,勒停了马。小二迎上来,撩下肩上的白布麻利地擦着桌子,“二位客官要点什么?”“上壶热茶,再上些爽口的小菜。”高个男人道。他个子虽然高,小二的目光却被他身侧的青年所吸引。那公子一身玄色劲装,却清雅出尘,不染尘埃。侧脸瘦削如冠玉,眉目间神光内敛,清俊非常。行止间也与茶肆中的这些人不同,让人没来由的安心。“小二,做些快的吃食即可。”沈行道。与那气度高华的公子说话,小二没了方才面对一脸不好惹的高个男人的惶恐,甚至有如沐春风之感,连忙应了声往后厨去了。“公子可见着了?的确是宋二姑娘无误吧?”高个探子问道。沈行本是想知道宋婉到底嫁给谁了,命探子去查,越查越发觉不对劲,宋婉的嫡姐竟嫁入了王府去给沈湛冲喜。也许是直觉,几番查验之下果然有诈。他实在无法自控,便向晋王叔告了几日假,亲自跑这么一趟回王府看看。沈行道:“是她。”探子说:“公子为何不光明正大回府?您本就是荣王殿下二公子。”沈行的手指攥紧手中的茶杯,“还不到时候。”他在见到她的那一瞬,他就想把她带走了。时过境迁,她竟以为他是那游魂,并没有要与他走的意思,还有些怕他。那一刻他想了很多,仿佛多年前的场景再上演。她以前躲他,骗他,皆是因为他无力护她。所以现在,他要改。帝都有变,沈湛已被调往帝都,而晋王叔所查之事亦在关键之处。他这些年见了边关百姓的苦寒,见了广阔的天地,看到了朝廷的震荡。如沉闷的胸腔被打开,不是不再拘泥情爱,而是对宋婉的这段情,他看得更重了,便更为珍视、珍重,生怕吓跑她。他不再敢轻举妄动。日头高照,沈行想起宋婉泫然欲泣的模样,想起她要以假孕来逃避沈湛,他就如被丢在油锅中烹炸,浑身像是被灼烧般。难受。之前的预想全都作废。“王爷派来查麓山兵器库的人是谁?”沈行问。“大人!小心!”已是夏日,北境的夜仍然寒凉如水,沈行刚回过头,……“大人!小心!”已是夏日,北境的夜仍然寒凉如水,沈行刚回过头,就见一直跟着自己的将领挡在自己身前,而后是尖刀刺入血肉的声音,森然可怖。大火还在他们身后熊熊燃烧着,营帐已被火舌侵蚀吞没。火光映着他清俊的面容,眉目间满是肃杀之气,他将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刺入了对方心口。深入,搅动。那刺客没了声响,颓然倒地。沈行起身,在寒风中镇定望着仍在燃烧的营帐。自从云京王府回来,这已经不止一次发生这样的情况了。他们是怎么无声无息地进入军营,是怎么知道晋王叔的帐子所在的位置?火光中的青年眼神幽暗,握着剑的手徒然收紧了,那剑滴着血,血滴入干涸的泥土中,顷刻间便消失不见。接二连三的意外和无孔不入的刺杀,证明帝都的局势已十分不稳,就快有大的变动了。“大人,这些刺客都服用了封喉散,一句话都不说,怎么发落他们?”“既然不会说话了,留着也无用,放了吧。”沈行淡淡道。那下属神色微变,认真应了声便回头去为刺客们松绑。可刚转身,腹部就被利剑刺穿。冰冷,毫不犹豫。那剑上还沾着他同伴的血。营帐的位置和布局泄露,在场所有人都死了唯有这一人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