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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送到了,还跟那位郎君说了,府里办喜事,姑娘您不便多露面。等后天酉时,在码头见。”丫鬟鸦青道,试探着劝慰,“二姑娘,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竟是姑娘替了大姑娘嫁到王府去,姑娘肯定能将他甩的干净。”宋婉垂眸不语。哪里是要甩了他呢,而是嫡母以母亲的命和他的命相逼啊。想起他……他虽然隐于暗夜,行止间却有风骨,肩膀不晃,腰身挺拔,就算是夜探香闺也给人一种从容感。宋婉知道,这是从小受到熏陶和培养出来的仪态。这样的人,都会被人追杀至此。他的身份,是她不敢沾染的。宋婉无数次庆幸自己只继承了母亲姣好的容貌,而没有继承她的优柔寡断和满脑子情情爱爱。有时候,凉薄是一件好事。三日后便到了云京,荣亲王府果然峥嵘轩峻富贵迷人眼。大抵是顾及到世子的身体,大婚的礼仪并没有宋婉想象的繁杂。观礼的宾客忽然骚动起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中有世子的名字。下一刻,她手中的红绸另一头被人牵起了,清苦的药香袭来。宋婉眼前都是红色的,只看到清瘦单薄的剪影,是那个病的数月都下不来床的世子,亲自来了么?微微的骚动平息,所有人都又恢复了奇异的安静。开始拜天地。她一手拎起繁复沉重的裙摆,小心翼翼地跪下,怎料还未跪实,另一只手中的红绸陡然一沉。“干什么!”是男子沉而冷的声线。声音忽然变了,尖锐而愤怒,“狗奴才,扶我干什么?我自己连堂都拜不了了?”“滚开!”他的声音冷冽,让人无端地想到冷月下的某种瓷器,清冷,暗哑。这样好听的声线现在却揪成一团,化作尖锐的利器从每个人的心上划过。有一道视线落在宋婉身上。阴冷,审视,危险,似乎能穿透她的红盖头。宋婉闭上眼,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觉得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接下来是剧烈的咳嗽声,有一种不祥的颤栗感。他竟直接倒了下来,气血攻心,一口血直直喷在了她绣鞋上!一切都乱了。折腾到后半夜,沈湛本面无人色的脸才缓了过来些,但额上仍有虚汗,刚喝了药。王妃早逝,荣亲王看着儿子这般,脸色也没比儿子好多少,走出门槛时脚步都是虚浮的。婢女们也噤若寒蝉地退了出去。“世子怎么、怎么这么生气啊,管家就扶了他一下。”“你来的晚,不知道世子不喜人触碰他?不过你说是不是这喜事办的不是时候?二公子至今生死未卜呢,王府就恍若无事的办起了喜事……”“唉,不冲喜,怕世子活不到过年呢,不过拜个堂就这样了,那还圆房吗?”“想什么呢,世子怎么能……不过世子妃嫁过来也不亏,世子那么俊。”“什么世子妃,可别瞎说乱了规矩!”婢女慌忙捂住嘴噤了声,垂首匆匆走过。成亲本该是喜庆热闹的,却因为世子的吐血昏倒而笼罩了一层不祥的阴翳。宋婉被丢在了婚房次间,不时地有煎煮过的浓重药味儿飘散过来。灯花跳动,红烛泣泪。大夫悬针不语,婢女鱼贯而行。一切有条不紊,安静无声,却有种莫名的诡谲。宋婉垂着眸,在袖中的手绞紧了,忍着彷徨和不安,起身,“我、我能做点什么?”话音一落,离得她最近的婢女快步冲上来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莫出声……世子他,他不喜有人声。”宋婉这才注意到,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婢女们似乎也都穿着特制的软底锦鞋,行走间都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她刚要说话,就听屏风后面那道声线又响起,“让她过来。”他的声音没有了方才的戾气,矜傲,透着隐隐的压迫感,宋婉看不清他的模样,可他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凉薄的贵公子。宋婉在婢女的搀扶下,走到了世子沈湛的床边,听得一阵窸窣的声响,盖头被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暧昧的绯红色,朦胧中,她看见伺候在两侧的婢女们竟都以薄纱遮面,而大红锦缎簇拥下的青年,全然不似她想象的行将就木之人那样凿牙穿腮、枯槁可怖。青年苍白的脸上是病态的潮红,肩膀很宽,带着嶙峋的清瘦,将俊美的五官显得有些凌厉。幽幽的烛火映在他狭长的眼眸上,一摇一摇地轻颤。薄唇上染着些许血色,有种超越男女近乎妖异的美。居室内很静,仔细听,能听到他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他并未向她靠近,宋婉却有种非常难受的被束缚的感觉。沈湛漠然垂眸看着自己的新娘,她也同样看着他。“闭上眼。”沈湛道。婢女想将宋婉扶下去,谁料沈湛脸色一沉,斥道:“下去。”婢女们便低头畏惧地都退了出去。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宋婉仍然闭着眼没敢睁开,并不知道沈湛肆意的有些恶毒的目光。“世子。”她柔声唤道。“你。”沈湛看了她一会儿,顿了顿,“也滚出去。”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冷而沉,好像是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玩意儿。宋婉知道在这王府,若是新婚夜被世子赶出了婚房,她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更何况这事要是传到了宋府,只怕母亲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想到母亲,宋婉忍气吞声道:“世子,我已经进了荣亲王府的门了,并无过错,怎能新婚之夜不在您左右伺候呢?”沈湛目不转睛地看着宋婉,一张脸白皙莹润,腮凝新荔,下巴却尖尖的,这样的脸形配了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此时低垂着,平添了几分娇态。她的气息,和她看他的眼神一样,都让他烦躁不安。宋婉说完话,等着他的反应。然而,居室内一片寂静。她实在不耐,抬起眼,便对上沈湛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他正凑近了看着她,瞳孔似乎眯成了一条锐利的细缝,如同兽类捕食时。冷静专注。宋婉忽然想到小时候见过的蛇。毒蛇。沈湛向后靠了靠,看似专注,实则并不在意她说的话,探究地看着她,“你是叫宋娴吗?”宋婉很想将实情说出,但还是咬牙道:“闺名宋娴,世子可唤我娴儿。”沈湛神情冷漠,伸手指了指门的方向,吐出两个字:“出去。”宋婉心虚的以为他发觉她并非宋娴,要让她回宋府去。她眸光微动,深吸一口气,忽然抄起一旁的铜鎏金嵌宝烛台,用尖锐的那一头抵住了沈湛的脖颈。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宋婉想着左右没了活路,不如挟持这病弱世子,借他的权柄让父亲放了她与母亲。全然没想到沈湛看上去清瘦,实则手掌心传来的触感却是肌肉紧绷,似乎积蓄着隐隐的爆发力。她心中一惊,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干脆跨坐在他身上。另一只手失了准头,他冷白的脖颈竟渗出一抹血色。其实沈湛在她坐在自己腿上的刹那,就失去了思考能力。头皮发麻,还有那种陌生的感觉又来了。就像她第一次抬眸看他时的那样——没有故作淑女的娇怯,而是隐隐的审视和锋利。他只觉得烦躁不安。她身形纤瘦,这点力道和那烛台根本不足以挟制住他。他明明可以推开她。但他却无法动弹。其实他并非厌恶人触碰,而是自从生病起,王府的所有人都极为慎重的照料他,下人们唯恐因为他忽然发病而被迁怒,便对他谨慎恭敬,小心翼翼地避免触碰。母亲早逝,父亲因为天然和儿子的疏离,与他的相处不多,并不热络。久而久之,他便不习惯与人接触了。然而此刻,这个女子,跨坐在他身上,她贴着他颈侧皮肤的手指还在抖。这颤抖,像是羽毛撩在他心尖,让他呼吸一滞。从未有人靠他这么近过。这样大面积的、紧密地触碰他。居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偶尔红烛爆破的“哔啵”声。沈湛的脑子乱极了,狭长的双眼充满困惑和震颤。片刻,沈湛喉结微微滚动,语气森冷,一字一顿道:“宋娴,回侧间去。”宋婉即刻明白了过来,他不是要她回宋府……她尴尬地从他身上下来,小心翼翼的退到了次间去。新婚夜本要燃尽的龙凤烛火被吹灭了,眼前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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