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是生灵涂炭,我不愿听。”许锦之拒绝道。
李渭崖情急之下,拍了两下食案,“我说的是芙蓉楼!我去芙蓉楼给那难民的媳妇儿买吃的,看到里头的达官贵人,不光在吃你说不能吃的鲤鱼,还在吃牛肉、猴脑!有厨子抓着灵猴,给贵人们表演怎么虐猴,那猴子眼睛还骨碌碌四面打转呢,就被人生挖了头骨。。。。。。”
“你不要再说了。”许锦之感觉胸口腻腻的,哪里不消化,直泛恶心。
许锦之不让说,李渭崖却偏要说。
“我从西边一路走到中原,百姓的苦都是看在眼里的,但再苦,也没有河阳县的百姓苦。”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许锦之心中难受。
“我买了鱼汤,还有一些羊肉,去到难民家中。那产妇形容憔悴,嘴唇无半点血色。我看着她,就想到自己。我阿娘刚生下我时,是否也是这般颜色。我见不得产妇受苦,所以亲自喂她喝鱼汤。”李渭崖看向许锦之,心中有许多怨气,不是冲他,而是冲着所谓律法,“朝代兴衰,跟百姓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都快饿死了,还要遵守律法,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可是芙蓉楼里,达官贵人们不是吃得很欢快吗?所以,律法约束的只是老百姓,从来不是那些贵人,对吧!”
许锦之一向善辩,但此刻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这一夜,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入眠。
第六十二章屠龙(四)
半夜,许锦之隐约听到有女子唱曲儿的声音。
“见钱满面喜,无镪从头喝。常逢饿夜叉,百姓不可活。”
女子反反复复哼唱这两句,声音幽怨而沙哑,还带着哭腔,如同铁链来回拖动一般,从房间这一头到另一头,听着诡异极了。
许锦之下榻,想要出门看看,却怕遭暗算,见李渭崖的剑挂在墙上,想要抽了去。
可他的手才碰到剑,李渭崖的眼睛便在黑夜中睁开。
“你要做什么?”李渭崖见他动作,警觉地问。
“嘘——”许锦之做出噤声的动作,然后指着外面。
女子唱曲的声音还在继续。
李渭崖也听到了,他微微皱眉,悄然拔了剑,循着声音的方向,破窗而出,直跃房顶。
许锦之也跟着推门而出。
今夜竟有极好的月色,月光如细丝儿一般,穿过稀疏的云层,穿过树枝的缝隙,摇摇晃晃洒在庭院中。
两名年轻男子,一文一武,一个站在庭院里,一个站在屋顶上。
哪里还有第三人?
“可曾发现什么?”许锦之问。
李渭崖用剑挑起一缕布条,翻下屋顶,递到许锦之面前。
许锦之细细查看布条,又用手搓了搓,再放到鼻子前闻了闻,轻声道:“是粗布,却有皂角的清香。此女子身份低,但还不愁吃穿,可能是于家的下人,又或是。。。。。。失了宠的女眷?”
“大半夜,来我们院子里装神弄鬼,总不是为了吓唬我们一帮大老爷们儿,可能是知道我们的身份,想要。。。。。。伸冤?”李渭崖只想到这一层可能。
许锦之微微点头,他也觉得这种推测,最合乎情理。
于是,他面向四处,朗声道:“何人夜半哭泣?吾乃大理寺少卿,娘子若有难处,不妨现身。”
除了风吹过大地,惹得槐叶窸窣作响的声音外,再无任何回应。
“算了,她若真的想说,自己会说的。我们一起回去睡觉吧。”李渭崖打了一声“哈欠”,收剑进屋。
许锦之站在原地,总觉得哪里不妥。
思来想去,应该是李渭崖随口那句——“我们,一起,回去,睡觉”,很是不妥。
他这样不顾忌身份,随口乱说,若是让旁人听见了,还以为——
就在这时,旧门忽然发出“吱呀——”一声低沉的响动。
“谁?”许锦之收起脑中胡思乱想,警觉地看向那道自己开了的院门。
李渭崖听到动静,从屋内出来。
“又怎么了?”他问。
许锦之目光瞥了瞥院门,李渭崖狐疑地提剑过去,到了院门口时,他猛地推开门——
几盏红灯笼悬挂在长廊的檐角,夜风轻拂,灯笼随之微微摇晃。除此之外,无一人。
“别疑神疑鬼了,这门老了,被风吹得自己开了而已。”李渭崖重新将门栓插好,又要回去继续睡。
许锦之盯着院中的老槐树,幽幽开口道:“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中盯着我们。刚刚你上屋顶,那双眼睛就在盯着你。”
“是那个唱歌的女人吗?你喊也喊了,她又不出来。明天一早,你问问那个老管家,可能就有线索了。若是想保护那女人,你也可以私下打探。何必这会儿自己吓唬自己呢?”李渭崖不解地问。
许锦之还想说什么,却在这时闭了嘴。
他往屋中走去,却一步三回头,盯着大门处,总觉得那大门又会自己打开似的。
翌日,早上。
除去随风外,四个千牛卫和阿虎都睡得精神饱满。
随风跟阿虎一个屋子,阿虎睡觉打呼噜,随风整整一夜都睡不踏实,眼下一片乌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