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听到这个问题,笑容一僵,表情有些厌恶,嘴角撇了撇不远处的院子,“一个戏班子里的领班养的,管养不管喂的,这猫嘴馋,老是跑到我们的院子里偷东西吃,教训一下它怎么了?再说了,那个戏班子整天白天不在家,到了夜里就敲锣打鼓的,大家都对他们有意见,不能打人,打个猫还不行了?”
许锦之和李渭崖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什么。再看向那只黑猫,它此刻正依偎在李渭崖的怀中,舒服地舔舐着自己的爪子,根本不打算再下来。
“这只猫一直是听不见又看不到的吗?”许锦之抬头盯着妇人问。
妇人有些心虚,忙撇清关系,“跟我没有关系哦,是吕老三的媳妇儿,跟人家小女娃吵架,结果被戏班子那俩兄弟训斥一通,心里有气,这才给猫下药的。谁知这猫也命大,没有死,只是变成聋子和瞎子了。”
“也就是说,这猫以前是正常的。大娘,你知道这猫是什么时候被下药的吗?”李渭崖先许锦之一步,问出了他想问的话。
“左不过有三四个月了吧。”妇人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看着二人,见二人的脸色越来越黑,还以为这二位跟这只猫有什么渊源,现在要为了这只猫惩罚吕老三媳妇儿,于是特别高兴地讲人家坏话道:“我跟你们说,这吕老三媳妇儿可坏了,仗着自己长得白,男人宠着她,平时在咱们这片儿可霸道了。想骂谁骂谁,想药谁家的猫狗,就药死谁家的猫狗。这不,戏班子的俩兄弟又买来一只黑猫送给小女娃,吕老三媳妇儿又琢磨着要弄死那只猫,你们可要好好教训她一顿。”
“楚仁、楚词又送了菱角一只猫?”李渭崖对这条消息感到十分意外,果然,许锦之说要多次探访同一个地方是对的,这不就发现了新线索吗?
似乎是听懂了李渭崖的话,怀中黑猫为自己的地位被取代这件事,感到伤心,“嗖”一下跳下地,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许锦之和李渭崖懒得再理会妇人,转而敲了戏班子租住的那处院子的门。
运气不错,开门的是楚词。
微寒的天气里,他居然光着膀子,满头大汗。
“许,许少卿,李司狱,你们怎么来了?”楚词的表情看上去很诧异。
二人这才看到他手上提着的斧子,和斧头上沾着的木头渣子,猜到他大概是在院子里劈柴。
“关于案子的事儿,还有些问题想问问你们。”许锦之回道。
楚词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像他们这种身份,都是被带去衙门问话,哪有让贵人亲自上门的道理。于是,他侧身让出一条路,还不好意思地说着:“邵班主带着陈箱头儿还有梨落她们去看新的场地了,家里只剩阿兄,在照看菱角。您二位慢些,院子里堆着不少木柴,别让渣子伤到。这附近住着的好多都是老弱病残,我平时会帮他们劈劈柴,烧烧火。”
许锦之看着一院子的劣质柴火,终于知道他为何会累成这样。
“平时呢,我们要排练,难免吵到邻居,我帮着多干干活儿,也好叫他们心里舒坦一些。”楚词笑着,露出一排并不整齐的牙齿。
许锦之和李渭崖对视一眼,怕是心里想的一样:如果这里的邻居,都跟刚刚遇到的妇人一个样,善妒又自私,怕是他帮做多少,都不会落下一个好。
“楚词,刚刚我们来时,看到邵班主养的猫了,浑身是伤,听说还被毒得又聋又瞎。不过,门口的大婶儿说,你和你阿兄似乎又买了一只?”许锦之突然问道。
楚词正在洗手,打算洗了手,进屋给二位倒杯水,听到这话,直接一愣。
“那只猫。。。。。。确实不老实,邻居们都不太喜欢。”楚词面色有些不自然地应道。
李渭崖有些生气,“猫不老实,那是主人教得不好。既把猫养了,就要对它负责。它难道不是一条命吗?”
许锦之眯着眼看看李渭崖,再看看楚词。这俩一个有钱,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能理解底层百姓顾自己尚且顾不全,怎么会怜悯一只猫;另一个说话吞吞吐吐,答非所问,完全没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灵巧样儿。
这时,西边屋子的门被推开,菱角抱着一只小黑猫走出来,后头跟着楚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锦之总觉得,几日不见,菱角竟开始抽条儿了,无论是眼神还是身段儿,都逐渐脱离孩童的稚气。
“阿兄,菱角,许少卿他们是为了凌疏的案子来的。”楚词开口。
楚仁点了点头,“外头风有些大,二位快进屋吧。”
许锦之和李渭崖被领进南面的屋子,令二人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整个院子看上去破败不堪,但这间屋子里面倒是收拾得干净。再一细瞧,靠墙的位置还有梳妆台,台子上小娘子们用的胭脂水粉一应俱全。本以为是曲梨落或是桃绘的房间,但许锦之眼尖地在箱笼上找到还未收起来的拨浪鼓,心下了然,这是菱角的房间。
“我刚刚听到你们在谈论猫。这跟凌疏的案子有关吗?”楚仁给许锦之和李渭崖腾出坐的地方,奇怪地问道。
李渭崖刚要解释,许锦之直接打断,说了一个字:“是。”
楚仁更觉得奇怪,但还是老实答了:“那只黑猫是邵班主买了给菱角解闷的,但不知道是那猫野性难驯,还是如何。刚买回来时还好,后来长大了竟学会了挠人,以前凌疏在的时候,是被挠得最多的一个。这还不止,这猫还半夜钻去别的院子,又偷东西又吓唬人,所以它被毒成这样,我们便也没好意思多去理论。现在的这只,是我和阿弟怕菱角伤心,新买来的。”
此时的菱角正蹲在门槛前,逗弄新的小黑猫。
李渭崖走了过去,陪菱角一起逗猫玩儿。
“你们的邻居说,你们兄弟二人,与他们有过口角?”许锦之又问。
“是,不过不是为了猫,是为了菱角。菱角心疼猫,就过去。。。。。。”说到这里,楚仁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就过去要个说法,那些人,见菱角是个小姑娘就可劲儿地欺负她。我与阿弟看不过去,才跟他们吵了几次。”
“你们兄弟俩对菱角倒是很好。”许锦之看了菱角一眼,目光又落回楚仁脸上,“邵班主带走了所有人,就留下你们俩看护她。”
“菱角她,挺孤单的,戏班子里没有跟她同龄的孩子。租住的院子附近,也没有和她合得来的。邵班主怕她学坏,所以宁可让菱角跟我们玩儿。”楚词抢着说道,言词中对菱角的怜悯与爱护可见一斑。
偏偏菱角置若罔闻,只一心逗弄小猫。
“是吗?”许锦之淡淡一笑,“我看,是邵运不想放你们走,你们才这么讨好他的女儿,指望菱角替你们说好话吧。”
楚家兄弟俩面色难堪,楚仁却还是强撑着辩解:“怎么会?我们都跟邵班主谈好了,他也选好了新的人了。”
“选好了新的人?是谁?”许锦之问。
楚仁露出懊悔神色,与楚词对视一眼,大概是没想到许锦之会抓住这个问题不放。
见俩人迟迟不说话,许锦之又道:“为何不答?新选的人,身份很尴尬,还是来路并不正?”
俩兄弟迅速看了对方一眼,随即低下头,生怕被许锦之看到脸上心虚的表情似的。
“又或者,二者兼具,且这人还是你兄弟二人弄来的?”许锦之自己气定神闲,却把楚仁、楚词兄弟俩逼得面红耳赤,连大气都不敢出。
见时机成熟,许锦之唇角微微一勾,目光犹如利刃,锐利得令人不敢直视。
“你兄弟俩都是熟手,又配合极其默契。邵班主该去哪里找像你们这样的?更何况,你们回江南去,不光是自个儿回去,还打算带走曲娘子吧?”许锦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从楚仁脸上捕捉到惊诧的神色后,满意地接着道:“一下子走了这么多人,邵班主还怎么挣钱?我可不信一个跑江湖的,会无缘无故砸自己的饭碗。”
兄弟俩再次相视,楚仁朝楚词点点头,楚词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许少卿请明察。弄假官戏如今已是没落了,坊间,除了弄假妇戏、弄鬼神戏外,还流行起了弄痴醉人戏。我与阿兄年岁渐长,新戏学得慢,邵班主确实找到了更好的人替代咱们了。至于弄假妇戏的人,是醉月楼的一名叫点墨的小倌儿,听说通诗书和音律,比凌疏底子还要好。正如许少卿所说,邵班主原先是不肯放人的。我兄弟俩拿了攒下的一半身家,这才换了自由。”
听到点墨的名字,李渭崖后背一僵。他想起那天晚上,点墨求他们不要出卖自己时,曾说过一句“我这整日伺候人的日子也快熬到头了”,原来,点墨的退路,竟是来邵运的戏班子里作弄戏,还真是无巧不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