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世家出身,本身就占了优势;有人家中金山银山,自然能打一条通天大道来。又或者,像许少卿这样天赋异禀之人,得了圣人青眼,便没什么好发愁的。”说到这里,元庆眼中浮现出自嘲的情绪,“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只能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更低些,别人不乐意做的,我去做。别人能光明正大去青楼厮混,我却只能偷着去听几首曲子。如此,才让吏部的官员看得重了些。”
“我怕,怕那些眼红我的人,知道曾经在南风馆厮混过的戏子,是我的阿弟后,会到处散播对我不利的言论。许少卿你知道吗?过了栓选,我大概率能去吏部任职。我万万,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可是凌疏他是我的亲人,当初,他为了让我继续读书,将自己卖了,这才沦落到那样不堪的地方。我答应过他,将来做了官,一定将他接来身边过好日子。可是还没等到我当官,他就惨死在台上。我心中极恨,私底下找了许多线索,想要尽快找到杀害我阿弟的凶手。”说完这些,元庆起身,躬身道歉道:“撒谎乃为私心,是我错了。”
“明明是阿兄,却说是阿姐。谎言是假的,感情却是真的。你确实是一时糊涂。”许锦之并未打算难为他,顿了顿,又问:“对了,我再问一遍,你私底下是不是悄悄接济过凌疏?”
许锦之想起陈荣的话,说亲眼见过有人来给凌疏送钱,还有男有女。
元庆摇摇头否认,一脸苦涩道:“我家和娘舅家的情况,你也知晓了。我拿什么接济他呢?只有他接济我的份儿。这件事,我没有骗过你。”
这就奇了,不是元庆,那会是谁?郑大媳妇儿说的那个读书人究竟是谁?与陈荣见的,会是同一个人吗?难不成,凌疏真如陈荣所说,搭上了什么不该搭上的人,生出什么不该生的心思,这才招惹来杀生之祸?可是凌疏究竟是怎么死的还不知道,这个案子简直迷雾重重,问题重重。看似有一堆线索和嫌疑人摆在眼前,但缺少最有力的凭证,能够一举定乾坤。
“许少卿,对不住,我真的,不能帮你更多了。”元**着眼眶,差些失态。
“元选人,今日的问话就到此结束了,凌疏的案子我会尽早查出真相,你也回去休整一番吧。若是叫人看见你白日醉酒的样子,这才是把柄。”许锦之好心提醒他。
元庆迟钝地觉察出许锦之的好意,吸了吸鼻子,作了一揖,随后告退。
随风进屋,许锦之从胡床上起来,整了整衣袍,说天色尚早,他打算去一趟郑大家中,看望一下郑大的阿娘和孩子。
随风欲跟上,却被许锦之拦住,“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你得去一趟刑部。”
第二十三章负心(七)
药肆门外,李渭崖左手一大包茶剂,右手一大包药材,脸色阴沉得犹如锅底。
“去看望病人,不要这么不高兴,很忌讳的。”许锦之双手负于后,笑着看向他。
“你所谓的在上衙时带我出来走走,就是既让我付钱,又让我当苦力?”李渭崖咬牙问。
“话可不能这样讲。你体内有慢毒,而这副茶剂,有清热解毒之效,让你买了这么多,一半是给你喝,另一半才是送人。那包药材,名四物汤,是调理女人身子的,将来你有了媳妇儿,才知道如何保养。”许锦之仍旧笑若春风。
“如此,我还真是谢谢你了。”李渭崖阴阳怪气地回道。
俩人出了药肆,一路向北,便是当日出事的戏台子,此刻已经被查封,四周有人把守着。再往南一点儿,便是郑家巷,郑大便住在这条巷子内。
许锦之不急着去郑家,反而在戏台子前驻足。
李渭崖冷不丁地问:“你不光是来问话的,还是来探查现场的吧?”
许锦之并不回答他,而是指着台子反问:“你觉得这台子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李渭崖看了几眼,“台子上方为什么要挖一个大洞?下面又为什么要放置一口水缸?这算奇怪之处吗?”
许锦之回头看向他,目光复杂,“于阗没有戏台子么?”
李渭崖摇摇头,“不知道有没有,反正我没看过。”
“你这个于阗国富商,见识如此浅,不像是时常走南闯北的,倒像是从小长在深山老林里的。”许锦之淡笑着评价道。
李渭崖听了这话,微微紧张,手心居然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许锦之将他的反常收入眼中,却没有追问什么,而是向他解释道:“戏台子这样小,观众一多,艺人们吊着嗓子,也只有前排的人能听得清。挖的这个洞,和放置的水缸,都是用来放大声音的。。。。。。”
“斥候们将耳朵贴在地面上,敌方的动静就能听得更清楚,跟这个是不是一个道理,声音好像要贴着什么,反而比我们日常说话要显得声音大。”李渭崖忽然联想到这一点。
许锦之目光中透露出赞许,觉得自己的眼光不错,这家伙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有着大多数人都没有的聪明劲儿,能举一反三。可惜了,出生在商户,若是出生在世家,哪怕只是个耕读人家,前途不可限量。
“走吧,去看看台子上方,还有那口水缸。”许锦之说道。
许锦之向看守的士兵出示了自己的鱼袋,把李渭崖一并带入被查封的地区内。
走到台子上,俩人才看到,不光是台子上方挖了一个大洞,墙面上还有许多个小洞。
“这些洞,是不是就跟山洞一样?人一开口,就有回声儿,声音在这里面回旋几次,就增强了,大家无论站在哪里,都能听得清?”李渭崖为自己今日学到的东西感到兴奋,越来越融会贯通了。
许锦之看着李渭崖满面红光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
他细细查看了台子上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发现异常,便走下台子,去看水缸。
水缸里的水很久没换过了,上面漂浮了一层灰尘,还有一些鸟的羽毛。
李渭崖也从台子上走下来,看到许锦之捏着几根茶青色的羽毛出神,问他:“哪儿来的?怪好看的。”
“这是画眉鸟的羽毛,水缸里还有好多根。”许锦之皱眉道。
李渭崖好奇地将头探过去,果真看到水面上漂浮着多根茶青色羽毛,“奇怪了,画眉鸟儿怎么会飞城里来?还飞这么低,刚好将毛掉在水缸里?”
“画眉较为耐寒,长安一些达官贵人喜欢饲养。画眉在遇到高度惊吓时,飞行便会失去方向,部分羽毛也会脱落。案发后,这里一直被人围着,根本不可能有画眉鸟飞过来,只能是那天看戏的客人带过来的。这位客人应当是占了前排的位置,所以鸟才能飞到台子底下去。”许锦之眼睛微微眯起,心中冒出两个疑问。
第一,这位带着画眉鸟儿来看弄戏的贵人,是不是与郑大媳妇儿有交集的那人?第二,画眉鸟儿究竟因何受到惊吓?只因那声爆炸响吗?
“不管什么鸟儿,受到惊吓,应该是往高处飞啊,怎么倒像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似的。这鸟儿羽毛这样好看,可惜是个怂包。”李渭崖开着玩笑,却忽地想起什么,笑容怔住。
“怎么了?”许锦之问。
“于阗地震频繁,几乎每年来一次。据说,很多动物比人的感知要灵敏得多。在一些灾害发生前,很多动物都会出现反常的举动。比如,狗会狂吠不止,羊突然就不吃草了,也不肯进圈。”李渭崖回道。
“你的意思是,案件发生时,长安有过一次地震?只不过,这次地震非常轻微,人无法察觉,但画眉鸟是能察觉的?”许锦之立刻反应过来。
“是,或许凌疏体质敏感,跟动物一样,能察觉到地震,再碰上爆炸,刚好引发了体内五脏六腑的破裂呢?我听师傅说,有人生来骨骼清奇,是练武的好料子。那会不会有人生来就敏感一些,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呢?”李渭崖顺着这个思路继续说了下去。
许锦之眼前一亮,他不得不承认,李渭崖这番说辞,比自己隔山打牛那套说辞,要合乎常理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