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训练落下不少,因此他一回剧团就重新忙碌起来,没日没夜地编舞。他像是被打通了奇经八脉,脑子里无数灵感,一闭上眼就是那天睁开眼昏暗空寂的房间,以及拨过去却提示已经不在服务区的电话。
不出三天Yohann再去练功房观摩,诧异到下巴都差点儿掉地上。
“天啊你是怎么做到的,不吃不睡地编排?跳一遍完整的给我看看吧。”
“行啊。正好你提点提点我,有几个地方我还没想好。”
章寻在这里没有任何特殊待遇,所以编排期间场地得他自己预约,道具要他自己准备,就连灯光都要他自己弄。他叫Yohann上折叠梯:“你帮我掌灯吧,动线不繁琐,跟着纸上画的来就行。”
Yohann低头一看,几张纸上是他自己描的草图,如同电影分镜一样生动,到什么画面灯光应该追到什么位置,调到什么色温,全都标记得清楚明白。
“你可真是个天才!”
章寻开怀大笑:“说不定哪天我不跳舞了还能去连载漫画。好了,咱们开始吧,小心别从梯子上摔下来。”
Yohann朝他眨了眨眼:“给我点颜色看看。”
深吸一口气,表演开始了。
本来Yohann是抱着随便看两眼的心态,没想到章寻一上场就给了他不小的冲击——他整个人是带着故事的,细节丰富,肢体明明很克制,但就是能让观众准确地感知到主题:他在翘首以待。
不过他在等什么?
往下看Yohann懂了,他在等人。而且继续看下去,越看越觉得他的想法也太妙了,居然想到用并不存在的第二个人来表达“孤独”这个主题!
试想,一个人在台上始终围绕另一个人做文章,等待他、看着他、跟他愉快地说话,而那个人其实并没有具象,只是一团空气,一个念头,该是多么直观而强烈的孤独。
总共不过二十分钟,章寻的道具仅仅一件外套。他穿上它在公交站等人,刹车声传来代表他等的人到了。他意气风发,带着笑意一跃就上了车,动作既干脆又大开大合,利落的身形配合上洒脱的个人气质,真是赏心悦目到了极点。
Yohann张着嘴看得入迷,差点儿忘了给他移动灯光,直到章寻勾了勾手才蓦地把灯罩给掰过去。
车在往前开,两边的场景没有变,但光晕由明渐黄。章寻减少了跳跃,改为以连贯流畅的滚地来表现两人的相处。他像团绒线,抛出去滚了几圈,另一头却还在同伴手中握着,所以他总是又回到对方身边,仿佛飞鸟跋涉后回到令人心安的巢穴,自然垂落的肩膀和黑发令他看起来很柔和,眉骨及至眼眶的线条带有棱角却不凌厉。
再往前走,天就全黑了,只剩下追光一束。章寻的动作慢下来,像呼吸的节奏,却异常质朴自然,就连光也偏爱他一些,给他的皮肤铺上了一层灰黄的滤镜。他一再地来回于车厢,从开始的明媚激昂到现在的平缓舒展,最后是一步三回头地下车,站在夜光人静的某个街口目送对方离开。他沉默把外套裹紧,台阶上只剩下他自己,固执地望着那个方向久久不肯离开,成全了饱含想象空间的结尾。
练功房里静止片刻,随即Yohann回过神,三两步跨下叠梯:“这、这全是你自己编的?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章寻那张凝满汗水的脸颊张扬地对着他。
“因为你不是个细腻的舞者!你是技术流,这些细节怎么会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你背后一定有老师!”
Yohann兴奋又激动地乱吼乱叫,章寻笑着压下他的肩膀:“我的老师就是你啊,是你告诉我要把感情带进去的,能让人起鸡皮疙瘩的作品才是好作品。”
“可我没教过你应该怎么做,更没教过你怎么在作品中注入感情……”
章寻捞起T恤擦了把脸,甩了甩汗湿的头发:“这方面我无师自通,不需要谁点拨了。”
“怎么可能?你对谁都那么冷淡,不把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放在眼里。”
“你把我说得好像冷血动物。”
其实这套舞蹈中间许多细节还需要雕琢,但整体一气呵成,绝对称得上情感丰沛、技术精湛的表演。Yohann可不吃他这套敷衍的说辞,叽哩哇啦地又问了许多问题才放他走,弄得他头疼不已。
走出舞团天已经快黑了,章寻愉快地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坐车里给闻锐鸣发消息:【生意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份积极性令他感觉自己像个推销人员,迫不及待想把手头不靠谱的投资项目给推销出去,对象还是一不懂经商、二本本分分、三还上有老下有小的普通中年男性,荒谬中带着一丝傻乎乎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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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深夜的某酒吧。
赵晓波拍拍闻锐鸣的肩,嘴朝几步之外正跟人热聊的杨帆努了努:“瞧瞧这都是什么世道,一个纯gay也跑到正经酒吧来泡男的,还给不给咱们异性恋活路啊?”
闻锐鸣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还没说什么他自己倒先心虚了:“靠,你他妈这什么眼神,老子跟你保证现在对章寻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弯不起来了都!”
闻锐鸣失笑。
出去抽烟的时候他拿上了手机,还没想好要不要回章寻的消息,杨帆就举着手机走出来:“章寻?找我什么事说吧,我在酒吧呢,刚里面太吵了听不见。什么?要用我的曲子,用啊,这有什么好商量的,本来就是专门给你做的曲,谢什么谢,跟我还分彼此。”
打完电话杨帆看见闻锐鸣,抬了抬下巴跟他打招呼,“跟赵晓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