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一半,他突然害羞起来:“我是不是说得有点儿多了?”
“不多不多,”老先生笑盈盈地拍了拍他的脖子,“你的言语简洁而丰富,正如我在剧本《哈姆雷特》中所写——简洁是智慧的灵魂,冗长是肤浅的藻饰的句子。讲完它,孩子。我会用至生动简练的语言,让你们的故事与世长存。”
就这样,天近拂晓,塔齐欧才抱着一堆《哈姆雷特》手稿从邻居家出来。
※
花朵在他眼中化作一层层雪白的光圈。
随后,光圈慢慢收拢,排列组合成一个全新的却令他无比熟悉的画面:
一条半透明的膜状物从他身边漂过。
在它后方,是海神波塞冬的石像,以及数万只携带暗红消化系统的水母。
怎么回事?
塔齐欧不可置信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他伸手向波塞冬,上面的绿藻纤柔绵软。
“快回去。”
他听到石像内部发出声音,是他自己的声音。
回去?回哪里去?
他想问,但嘴巴怎么也张不开。
塔齐欧注视着那条薄膜——它被水流打得支离破碎,最后融到浩瀚的海洋雪当中,沦为底层生物的珍馐美馔。
像突然清醒,他摸着自己跳动的心脏。
这一切,好像——
只是一场梦。
他没有接收到什么任务,也不曾遇到过什么人。
他只是一个……
不小心堕入梦魇的人类。
不,不可能。
身体的原主人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水母,是死过76532次后来又在陆地上实现了第76533次分化的浮游生物——是借人类之躯上岸的异种,而不是苟且偷安攫走了水母生命的人类!
这一刻,塔齐欧终于能够张开嘴巴。只是,他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在水里自由地呼吸。
恐怖的水压一瞬间夺走了他的视觉和听觉。
血液从耳道涌出,在附近扩散开来。那双手臂狂乱地挥舞着,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两颗眼球。他抓住它们,用力一扯,将大脑里的那部分肌肉连根拔起。他丢掉它们,开始发疯地抓挠着自己的身体,直到血肉塞满指缝,甲盖掀开,露出跳动的肌群。
残存的意识撕咬着他的灵魂——
小鲸鲨没有救过他、巴维尔缝制的鞋依旧会穿在他父亲的脚上、莫里斯也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他只是一个遇难的人类,一个被自然界抛弃的可怜家伙,一个自私地窃走水母生命却依旧无法存活的窝囊废。
无望。
徒留无望。
他在无望中努力求生,就像在无望中接受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