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录
郁霜松手离开了清殊,意识到失态,若无其事般得娴静擦泪,随後手上多了一罐白玉药瓶,透亮瓶体中是暗红的药丸。她声音重归平静,解释道:“这是红清丹,可缓解你的虚弱之症。”
红清丹是不可多得的仙灵界神药,是为千雪山圣莲炼化而成,那圣莲百年一株,瓶中只有五粒。
是她苦口婆心得劝了守圣莲的精怪许久才换来的。
燎原垂下眸子,眼里沉沉,据他所知,她一直再寻能再见到那人之法,而这红清丹便是其中一法的必备之物。她肯让出来,足以看出她对清殊的支援。
转眼,他手中也多了些东西:“师神都割爱了,我也不能差。”
细长柳叶在他掌心静静躺着:“柳叶,可传言。”
清殊乖乖听着用法,一一应下。
“你可听过陆渊提起过他成神之前?”漠然半晌,燎原这一问,倒让她思绪有一瞬停止运转。她没想过陆渊还有神之前的经历,似他那般,自然给人生来便是神的错觉。
看着她摇头,燎原也不禁在心中大叹,看来他又要做那个揭开一切的“小人”了。
实则是蛛丝马迹都在明璇镜中有过预示,宫中藏着的魔不能至他与死地,只有他的过往的心结能。燎原擡手施法,茶杯中的水如墨汁般跃起,在空中回旋几圈,绕成了一面清水镜。
随着画面交织明晰,那位桀骜的神的过往展现在眼前。
世界生灵皆可靠造化成神,如燎原本相为柳树,郁霜本相为七色锦鲤,他们本就不是人,故而神号无姓字。陆渊与他们不同。
七万年前,黎安州还是穷荒绝域,风物并不如当代,鬼阴都尚未分化统管,恶鬼占据人身肆虐人间。其中恶习甚重者,撺掇百姓,挑起战争,割裂国土。战火烟雾遮蔽天日,连空中都弥漫着一股烧熟生肉,沟渠满溢的臭气。
耕地被烧毁,民不聊生,人人都在等着死,等着解脱。历史总是如此,穷极之下,若想挥戈返日,只需要一个英雄。
陆渊,有且只有。
民间传说,他出生时火炮轰鸣,天角震裂,意味撼动天地之人。其实,皆是夸大之词,他也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在一片平常曙色中降生。
虽然有些天资,却也达不到传神一般。陆家为普通人家,却被战火夺取双亲,于是这个孤儿凭自己一刀一枪成为了引领一国将士的将军。在他的护佑之下,国土之内再无外敌足迹,百姓休养生息,对他的百战百神赞不绝口,倒真为他封了个“战神”之号。
而陆渊的目光并不短浅,见过太多苦难之後,有一个念头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无统一,无以致太平。他向国君请愿开始,征战四方,收复失地。
他当时年少,性子狂傲有血性,讨灭群雄,威震寰宇,做事却有分有寸,杀的都是该杀的人,所过之处无不留下盛名。
在历经十馀年的行役屯戍後,诸国图开始逐渐聚拢,黎安州大一统。
本是让人涕泗涟涟,快意爽练之时,事情却朝着意想不到的方面发展。国土之内所有人都知战神陆渊,怠慢了侍奉将後的君王。
试问,哪个君王会留下一个战力非凡,统一国家,威胁帝位的将?
嫉妒心从来都占欲望之首。于是,陆渊手下的兵反了。虚假的战报将他引去了那座烟熏倾颓的山,他的兵,从前穿着斑驳铜锈的战甲,矛尖向外,如今那些战甲黄铜肌理,矛尖朝着他。
枭骑在外,步兵排内。绞杀他,还用的是他的战法。他嗤笑一声,额前的血缓缓留下,被他的高眉峰挑起,正巧滴在他的眼尾。却是没有半点悲愤,血泪为他眼中的蔑视和憎恶增色。
钱和权蒙蔽了无数的真情。
夜色惊动,他的剑泛着青光,厮打之中却总是忘不却他的兵穿着腐朽铁衣杀敌的模样。
他留了情,而他们却杀红了眼。血在朔风中纷飞,他浑身血痕,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失神望着面前的衆人,无人敢上前了结他。
呵,懦弱……一群弱者。
衆兵皆眼含痛色,他们不愿杀他,可他必须死。谁的剑也不敢要了这个丰功伟绩的“神”命,怕会遭报应。
有几人排开衆兵走上前来,穿着不凡,是陆渊军中心腹。
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他突然勾唇一笑,唇角不断溢出血。似是被刺激到,其中一人看向他掌心的剑,几步上前抓过,调转方向直抵他心头,怒号:“陆渊!潘国旧党来袭,你奋力杀敌,大意之下,惨遭敌手……可听清楚?”
陆渊呼吸有些重,眼眸沉沉得看着他。
他心头战栗,声音颤抖:“愣着做什麽,这份罪业怎可我一人受!”
其馀心腹怔愣一瞬,不言而同得上前抓过了剑柄。
月照清湖,澄澈如画,无人敢动他的尸身,直到清风将近处的一株柳树的细叶吹下,正巧盖住了地上人凝神的双目。
小小年纪的燎原觉得神奇,那麽多树,怎麽这人死後,偏偏看着“它”这一棵,忽然就忆起了师神称作“缘”一种情分。
他觉得便是了,缘是天分,领悟便能增进修为,得到高升,既是如此……
柳树又抖落一叶子飘向天边,不多时,金光乍现,随着出现的还有一位骑着金狮的银发老头。
老头眼神不太好,找了一圈才见燎原,随即一摊靠着金狮,不耐道:“小妖,我可是看在小鱼儿的面儿才来的,有屁快放!”
燎原恬然道:“枯武神能亲自来,燎原感激不尽。可我请您来不是为了帮我,而是为了帮您。”
“当我傻?”
“不敢不敢。”
“那你是在戏弄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