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录
茶坊生意起初还算冷清,渐渐地开始小有成色,她做事是穿常袍,用木簪子将发髻挽高,干净利落,因图方便也没有戴面帘,衆人觉得面生,都只当她是随着彩云从丹霞而来。
“清殊姑娘,再上一盏阳羡茶。”
清殊本还在柜台与彩云话事,一听,转头恬然一笑,应:“这就来。”
说罢便去後屋提茶,彩云见状也是欣然,她本还担心清殊细胳膊细腿承不了这活,不曾想,她不仅如鱼得水,秀外慧中的性子还为兰辞吸了不少客,很多人甚至从外城慕名而来,只为一睹芳彩。
只是,衆人都期望万事顺遂,事却无常。
这一日茶坊来了不速之客,一行人趾高气昂,满脸写着“我们就是来找茬的”。
可清殊却觉得这一行人之中的几张面孔有些面熟--上回拦住她找事--洛川布商李家的家仆。
而他们簇拥着的那个华衣锦衣男子,便是李家少爷李元。他头似是天生就仰着,目空四海,连步伐都是八字朝外迈,配上那短粗的身形,左摇右晃,诙谐至极。
一来就占满了两张方桌,茶坊的另一个夥计上去迎:“客官喝什麽茶?”
依旧是为首的那个小厮最可恶,不满得瞅了一眼,扯着嗓子刁难:“我家少爷来了,你一个夥计配伺候?”
认出是李家,夥计也不敢挑事,朝柜台无助得递了一眼。
清殊和彩云自打他们进来就一直关注着动向了,不出所料,坊内客人一见这个刺头少爷茶也不喝,话也不聊了,四散而去。
彩云在这一行做了这些年,各种客人都应付过,正要走过去,被清殊扯住,用店内的红泥朝脸颊盖了一下。清殊也往自己左眼也盖了一处,轻声道:“这李家少爷好色。”
之前还曾有意向沈家递意想纳季瑛为妾,只是还没得逞季瑛就被送进了宫内。彩云了然,这是做僞胎记来防被李元惦记。
她自然走了过去,好声好气:“我是这茶坊的坊主,客官要喝些什麽?”
布商李家在洛川只手遮天,若是惹了李家,无论哪行生意在洛川都做不下去。李元先是看到娉婷身影还冒着笑,一见脸上又大又红的胎记,果然飞快收了笑,换上鄙夷的神情。
那为首小厮一见彩云,略思索,当时已跑远,只是粗略看了一眼,也没注意她脸上有胎记,只凭借身影和轮廓大抵确认,趴在李元耳边:“上回我们去请纯一公子,便就是她和一个男子阻挠了我们。”
他歪曲事实,不说是被纯一吓跑的,而是将李元的怒气转到彩云和胡屠户身上。
李元一听那还得了,纯一公子後来再未现身,那次是他唯一能探命格的机会还被人拦截,一脑门都是火:“就是你!”
他尖着声音,站起来,又气又恼:“给我拆了这家茶坊!”
那群小厮立马应,将阻挠的彩云推在地上,开始粗鲁得砸桌椅,摔茶壶。
清殊将彩云从地上扶起,拉到一边,她心中十分愧疚,但此刻也只能想着不能让这些小厮伤到人。
不出半柱香,店内已无一套完好桌椅,地上茶水斑驳,划痕遍布,一片狼藉。
李元的怒火消了一大半,看到站在一旁的二人,厌恶得唾了一口,大摇大摆得领着人回去了。
彩云眼睁睁看着,也是无奈得很。
二人和茶坊内的夥计草草整理了一下,收拾出还能用的,其他的能修便修了,不能修便也只能让气力大的夥计弃了。
清殊面有愧色,诚挚与彩云道歉:“彩云,李元是因为我才牵连了你,实是抱歉,坊内的损耗我会负责的,你只管列出账单。”
她几乎是咬牙说出这话的,先前赚的那点钱如何能抵付得了偌大的茶坊。
彩云笑着摇头:“那回是我自己去的,而且这些如何能赖你,李家嚣张跋扈,无人管制,要怪只能怪这世道压人。”
清殊淡然一笑,心中某一处暖意十足。
一直收拾到了打更,其他夥计都离店了,只剩二人还在收拾楼上厢房。
忽得楼下大堂传来推门声,出来一看,正是已离店的夥计,此刻正双手扶着双膝气喘吁吁。
彩云顿感不妙,急忙问:“可是出了何事?”
那夥计忙说:“是胡屠户!他得知李家砸了茶坊,提着刀就上门讨说法,被李家扣起来了!”
彩云闻言,备受劳累的身子再也不堪,脱力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她惊色还未散去,连忙去扶彩云,怀中人惊慌失措:“胡胡这般冲动,怎能去找李家麻烦呢!”
清殊眉心紧蹙,纵是自强如彩云,在得知心上人受难之时,也会变得不堪一击。这一切皆是由她而起,如今胡屠户落到了李家手里,定凶多吉少。
她握着彩云颤抖的手,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安然:“别担心,胡屠户定会没事的。”
彩云被泪糊了眼,颤动之间,甩落几滴泪。
清殊心想,承了他们这麽多善意,他们又因自己落难,不能退缩。
隔日,天蒙蒙亮,半边都是橙黄的朦胧。